算了算,这还是今年来嗔婆第一次出门,也难怪小毁如此兴奋了。
嗔婆从头到尾地打量了小毁一回,发现没有短斤少两,很是满意,道:“上午见了个朋友,顺便过来看看你。”
见一室花草个个生机勃勃,嗔婆更是满意颔首,又问:“最近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给我个电话,你自己算算,上次是什么时候打的了?”
小毁嘿嘿陪笑:“这不是最近比较忙吗,晚上回到家又怕打扰您休息,就没打了。”边说边拿出嗔婆喜爱的金骏眉,冲了杯香气扑鼻的茶送上去:“我正准备这周末回去一趟的呢。”
“哦,是吗?”嗔婆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眉梢一挑,随口问:“没别的事情?没认识别的什么人?”
小毁心里咯噔一跳,偷偷打量嗔婆的表情,看看是否有诈话的成份,见嗔婆理也不理她,放下茶杯就弯身去看那盆开得正好的玫瑰,便装起好孩子,故作自然地道:“没有啊,前阵子七夕,忙得很。”话虽如此,手心却不由得冒汗,这种背着家长谈恋爱的感觉啊……
嗔婆先是点头,然后语出惊人:“也没有谈恋爱?”
小毁窒了下,飞快地摇头,严肃道:“绝对没有。”年先生从来就没有明确表示这个念头,这三个字从来就没有出现在我们中间,咳咳,不算骗人。
嗔婆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继续欣赏下一盘花,漫不经心地道:“我最近要处理点事,要在你那住上个个把月。”
“好啊,住一辈子都没关系。”早就劝她出来了,可总是说舍不得山里,难得她主动提出,小毁不无欣慰,同时也庆幸出门前把沙发上的枕头毛毯都收回了房间,思及此,恭姑娘忍不住在心底为自己的先见之明点赞。
趁着嗔婆感兴趣地研究那几盘生石花,小毁不着痕迹地给年先生发去信息,告知今晚行程取消,否则不小心遇上就不知道如何向嗔婆解释了。
不过一分钟,年先生信息便追了过来:所以我被雪藏了?末了还加了个扁嘴的小表情。
适时掩嘴藏住攀上喉咙的笑声,小毁淡定地回道:表情使用有进步,奈何用词不当,再接再厉。
晚上回到家时,嗔婆看着院里的花草,眼里闪过一抹惊讶,扫过那丛迷榖,不动声色道:“这些东西长得不错啊。”
小毁兴奋地点头,“可能是今年入秋晚,这些小家伙都精神得不得了。”完全没有往年秋天萧索的景象,甚至连迷榖都硬生生把花期拖长了近一个月。
嗔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眼底染了抹沉重。
知道嗔婆不喜欢外卖,回程时小毁特意拐去超市买菜,捣腾了半个小时,最后还得靠嗔婆出手才完成三菜一汤。
“今天下午三点左右,我市局部有特大暴雨,暴雨主要集中在凤岭山一带,雨势巨大引起山体滑坡,截止新闻播出,目前损失最大的是半山的别墅区,暂无人员伤亡的报告。”
平板无波的女声没有表情地播报最新闻,小毁下意识看了外头一眼,奇怪道:“今天下雨了吗?”
嗔婆眯着眼看着电视屏幕上被冲塌了一半的别墅,淡淡道:“没有,艳阳高照。”所以这雨看来没有那么简单,能把这么大的雨势控制在那么小一个范围内,雨神不会这么不知轻重,那么这事就是有人或妖刻意为之了。
小毁不经意瞄了眼,咦了一声,“这不是昨天去的那家?”说罢,啧啧两声,乱没同情心地夹了一大筷子炒鸡蛋:“可怜见的,这下子损失惨重了呀。”
从小带到大的孩子,嗔婆岂有看不出异常之理,但她却没有深究,只是临睡前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话,让小毁顿时蔫了,辗转难眠——“别忘了我之前说的话,离那位先生远一点。今年内不准交新朋友。”
尽管昨晚被嗔婆小小打击了下,但一觉醒来,小毁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又觉得希望总是会有的,待大家熟识后,就会对年先生有所改观。
船到桥到自然直,转眼就把这烦心事埋到心底。
机会难得,这两日小毁把平日遇到的问题一股脑儿都向嗔婆砸过来,喋喋不休的,仿佛又让嗔婆看见了那个总爱拉着她衣摆的小尾巴。
趁着嗔婆出门现场指点,小毁认真地拿着笔记本一一记下,并不时感叹嗔婆对于植物之博学。婆婆就是用心去爱惜养护植物,坚信万物有灵的人,而她不过是门外汉,很多花草的养护注意事项都做不到信手拈来,羞愧之余更加用心去学习记录。
从第一眼看到这小姑娘,就被她那双灵动的眼睛秒到,或者还是少不了对陌生人的防备,但那也仅是防备,褪不去的是埋在灵魂深处的良善。
见惯了生死离别名欲贪嗔,纯净的灵魂就好比黑夜的救赎,告诉你不要轻易绝望。喝过孟婆汤后的灵魂是一张白纸,他们有的只是茫然,挥不去的是死气。自掌忘魂茶,黄泉的阴冷和枯燥偶尔也让孟婆受不住,于是她向地府要了特许,隔三岔五便离开一阵子,或去妖界或访人间,在人间时,她叫自己嗔婆。
望乡台上声声泣,爱恨只缘贪嗔痴。
小毁的外公其实是她游历人间时碰巧遇到的一个人,那天她心情好,见那人垂头丧气地守着一方石壁自言自语,大感好奇之余忍不住侧耳细听,知道那人是为了自己刚出生便身体虚弱大病小痛不断的小孙女心焦。
嗔婆便上前问道:“年轻人,你这是做什么呢?对着个石壁说话?它听得懂吗?”嗔婆看得真切,这方壁也许曾经有过灵气,但如今已不过一块普通石头,但见石壁前各种敬奉瓜果,暗自摇头,若什么事都能求神拜佛,那大家都不用做事了。神佛的援手也不过因果,比如她今日心血来潮的闲逛。
“姑娘万不可乱说话。”说着又紧张地对着石壁拜了几拜,“不知者无罪,求山神大人大量,原谅无知小辈。”
感念他的好心,嗔婆便说略懂岐黄之术,跟着男人去看她的小外孙。
眼缘是个很神奇的东西。病床上原本无精打采的小姑娘,看到她时突然骨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子,然后伸长手啊啊地朝她兴奋大叫,嗔婆的心突然就软了,这小东西不费吹灰之力就俘虏了传说中冷漠无情的孟婆。
那个手短脚短的奶娃娃,转眼就长成了个漂亮俊俏的小青年,嗔婆不由得伸手抚了抚她的头,果真是岁月如梭不容人恋栈。
“小毁,跟婆婆去个地方。”想到此趟正事,嗔婆收起慈爱,温声道。
小毁头也不抬,认真的研究着马蹄莲剪下后的保鲜流程,清脆地应声:“好啊。”
嗔婆失笑:“都不问我去哪里,就不怕婆婆把你卖了?”
小毁甜甜一笑:“不怕,婆婆才不舍得卖了我,卖了也不值钱~”
于是,当晚站在目的地前,小毁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婆婆……您是开玩笑的吧……”
夜风轻拂,没有月亮的夜黑得像被泼了一桶浓墨,漆黑中一座两层的小楼孤独地立着,小楼四角飞檐上各挂着一盏白色灯笼,随风而动,不时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在召唤着归来。
方圆百里,独此一家,洞开的大门黑得见不到底,小楼的轮廓被灯笼描绘,然而内里都看不到半点物事,不知是屋太深、灯太光或是根本就只有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