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越回首望着庄严的道观,眼底多了一丝兴味,失踪了几百年的震鬼幡,竟然出现在这世俗之地,看来Z市是来了高人。
刚踏上最后一个石阶,突然一把青脆的声音字正腔圆地念道:【无量寿福!贵客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正准备大喘气的恭姑娘瞬间闪了腰,还是年先生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眼底笑意浅浅,仿佛在感叹某人胆量之小。
小毁好不容易站稳,没好气地瞪了小道士一眼,悄无声地杵在这里,任谁都hold不住。
小道士丝毫不受客人影响,自自然然地搭着拂尘站在山门前等客人应声。
不过,你要等年先生接话显然是不现实的,这里也就是开花店的老板娘有待人接物的经验,感叹自己任重道远的同时,小毁礼貌地露了个笑:【小师傅,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还是说这道观对每一个香客都是这么关怀备至?也不对啊,刚才就没瞄到有香客在此驻足的,莫非?观里高人未卜先知?
小道士好脾气地笑了笑:【施主说笑了,贫道正是奉了师祖之命,在此恭候大驾。】
年越颔首,淡淡道:【带路吧。】
【施主,这边请。】小道士一扬拂尘,引着众人往右侧走去。
小毁落在后面,发现一路上竟不见半个人影,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轻轻拉了拉年越的衣角,小声道:【会不会有诈?】
也不知哪里取悦了年越,只见年先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勾了朵笑,低头在她唇上亲上一口:【放心。】
小毁当下愣了,木木地任年越拉着她往前走,队伍最后一位目睹了全程的少年,当下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们秀恩爱也看一下时间地点好吗!好歹也是清修之地,你就不怕被人家道士看到治你一个不敬之罪吗!
穿过一段茂密的林荫,绵延向上的山路似无尽头,小毁忍不住问道:【小师傅,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啊?】瞧这架势,他们都快要走到山巅巅了好吗。
一路上基本没有说话的小道士走得轻快,脸不红气不喘地看着唯一显出疲态的女施主,道:【快到了,走过这段拐弯就是。】
年越低头看了看小毁,沉默了一会儿,道:【要不我背你?】
小毁吓了一跳,飞快地摆手,开什么玩笑,怕人家不知道他们的奸?情吗。
年越见状只是笑笑,牵过她的手微微运气,但觉一股气流从二人紧握的掌心传来,小毁又惊又喜,立时向年先生献上崇拜的星星眼,有这绝学您老人家早就应该使出来了呀。
【咚——咚——咚——】
庄严古朴的钟声突然在山间悠然响起,一念愣了愣,疑惑道:【小师傅,这不早不晚的,你们撞的哪门子钟啊?】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从前方传来,一把破锣似的嗓子大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循声望去,只见山路尽头一方小亭孑然而立,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老道士一手搭着佛尘,一手抚着长须,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小毁不由得嘴角抽搐,这再差个舞台就能直接表演诗歌朗诵了。
小道士飞快地跑过去,低眉敛目:【师祖,客人到了。】
老道颔首,拂尘一甩:【请!】
一念还在后面细细嘀咕不知是敌是友,年越已牵着小毁走进小亭,见状连忙跟上。
双方入座,老道殷勤奉茶,笑得略狗腿:【雨泉龙井,没记错的话,还是能入您眼的。】
不用猜这话肯定是对年先生说的,二人根本不用对号入座,于是小毁和一念老老实实地端起茶杯,暗暗打量老道士。
年越没有立刻举杯,而是淡淡地看了老道一眼:【果然是你。】
【坏人来了!坏人来拆房子了!坏人来拆房子了!】尖锐的叫声突然从亭边响起,吓得小毁一个哆嗦,只见一只漂亮的鹦鹉以一种高难度的动作倒挂在亭角,迭声惊叫。
年越冷哼,不与畜生计较,老道仙风道骨的模样却瞬间有了裂纹,只见他尴尬地笑了笑,低声斥道:【见过鬼你还不怕黑,赶紧哪边凉快哪边儿去!】
鹦鹉噎了下,飞身扑进来震翅扇了老道一脸灰尘,傲娇地飞走。
要不是场合不对,小毁肯定要问一问年先生是不是认识鹦鹉,鹦鹉口中的坏人是不是他,到底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惹得一个鹦鹉都刻骨铭心,还是说,这果然是一个关于拆房子的悲伤故事?
没有透视到小毁脑洞开得多么彻底,年越喝了口茶,没有拐弯抹角:【玉镯你拿的?】
老道看了青伞一眼,了然,点头又摇头。
见状一念急得眼睛都红了:【老头,到底是不是,你给个准话啊?!】
小伙伴们一个两个都这么直接,小毁很是无奈,是谁在山下就说这山这观这人通通有问题,需提起十二精神来对付的,现在目测是年先生旧相识就马上放下戒心真的适合吗。
老道理了理思绪,道:【大概百来年前,我在安庆认识了一个年轻人,当时老道刚处理完一桩灵异事件,身无分文,想随便算个命捉个小鬼攒点盘缠什么的,又被人以为是骗子给轰出来。】说到这里,老道一脸骄傲的样子让小道士忍不住捂脸,又来了,师祖,这事真的不用流传后世,您老人家真的没必要特地强调。
小道吐槽归吐槽,老道润了润嗓子继续往下讲:【话说我被那镇子不识货的人赶出小镇后,饿得两眼翻白恨不得违背师命使点非人手段去填填肚子时,一辆马车停了下来,马车的主人除了给我馒头吃,还不问缘由地扶我上车,去镇上请我搓了顿好的,临了还赠了我三百大洋。】说着老道长吁短叹,【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人啊,在那种乱世还有这么热血良善的年轻人,实在是少见,不嫌弃我老人家穿得破破烂烂脏脏兮兮,也不怕我是讹钱的,末了还——】
不等他继续忆苦思甜,年越眼尾轻轻一扫:【说重点。】
老道一噎,没好气地吹了吹胡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还是这般没耐性。】
【总的来说,就是承了那年轻人一个大大的人情,我当时就给了他一颗铜钱,让他有难事就摔三下,我可以助他三次。】说着,尾巴不由得又翘了起来:【老道我大方吧,一顿饭加几百大洋,我就送了三道救命符。】
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小毁催促道:【然后呢?这跟玉镯有什么关系?】
却见一念神色一动,下意识地抚了抚袖口。
闻言,正嘚瑟的老道脸色缓缓黯下来,沉声道:【却不想他第一次用这个铜钱,就已是危在旦夕。】
【哼!什么救命符!说得天下无敌,到头来一点用都没有!还不是救不回来!】一向脱线的一念难得黑脸,激动地大喝道。
老道也不恼,毕竟他确实是对自己食言了,道:【附在铜钱上的灵力不等我赶到便已消耗贻尽,看到人的时候我都慒了,完全没想到一个普通的凡人会遇上居然连我灵力都抵不了的祸事。】
老道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说:【我问他有没有什么心愿,他当时已说不出话,只在我手上写了个名字。】
【安晨?】小毁下意识道。
老道点了点头,【之后我寻访了很久,才知道年轻人的身世和遭遇,而他写的‘安晨’便是他的夫人。】
【夫人?】小毁直觉望向沉睡在青伞里的安晨,脑海中来回闪过一个猜测,禁不住求证:【那年轻人是男的?】
老道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自然是男的,女人怎么可能这么大大方方出门又随随便便让别人上她的马车。】
听到这里,一念眼圈蓦地又红了,硬着喉咙不再出声。
一直不吭声的年越神色依然淡淡,似乎并不意外:【后来呢?】
【虽然他没明说什么,可我想那定然是他放不下的人,便多方寻查,最后发现他竟然已经死了,但奇怪的是,地府并没有他的入境记录,问了鬼差也说此人没有到地府报到。牛头马面压根儿就没勾到他的魂。】
【那我想这事大条了,没有到地府的魂魄流浪人间要么变成厉鬼要么变成厉鬼的口粮,不管是哪一个,最终都逃不过烟消云散的命运。如果真是这样,那个在黄泉边上等他的年轻人可就是白白浪费了轮回的机会。】
小毁猛点头,迫切地盯着老道。虽然知道安晨是个有故事的人,却完全没有想到那人竟在百年前那种封建社会就敢与同性在一起,这样的勇气即使是今天所谓文明社会也很难有人提得起。突然,小毁很想见一见那个让安晨牵挂、临死还要托人照应所爱的男人。
【起初,我在人间寻了大约十年,可那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后来,师门有事不得不暂离一段时间,再回到人间已过百年,所幸我终究还是找到了这个人。】老道微垂眸,顿了下:【可惜……】
小毁正听得忐忑,见状心惊:【可惜什么?】
老道瞄了瞄年越,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便不再迟疑:【可惜我在他身上感觉到了锁魂咒。】
【锁魂咒?】一念愕然,不敢置信地瞪着老道:【你说锁咒?怎么可能?!】
【那是什么?】见他一副绝望的表情,小毁忍不住问道。
【锁魂咒是几千年前,一个邪道修士从锁神咒修改演变过来的一种咒术,专门禁锢刚死的灵魂,被禁锢的灵魂从此无法进入阴曹地府,流浪人间成为孤魂野鬼。】老道简明扼要地解释。
小毁震惊,下意识地望向年越:【这就是昨晚你说的那个咒?】
见他点头,老道有些讶然:【原来你已经知道。】
青伞一动不动,小毁不由得想起梦里梦外的安晨,那双抹不去道凄苦的眼,哑声道:【为什么要创造这种恶毒的东西?】
老道难得冷笑:【人心总是贪的,当初邪修为了提升法力,生生把这些灵魂禁锢在身边,等灵魂被怨气吞蚀的时候再把其练化。】
【练化?】陌生的词让门外汉不敢随意联想。
老道点头,轻叹:【练化,融入强者地魂,从此消失,三界六道,再无踪迹。】
青伞突然剧烈颤动,年越看去一眼,老道飞快地抬手结印,为小亭布下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