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距离1区303宿舍直线距离不超过500米的图书馆顶楼，“龙文研究区”。
两位饕餮之徒的老师，古德教授，正站在梯子顶部去够一份文档，头几乎要蹭着顶灯。这里的书架都高达3米以上，用缅甸硬木制成，在雪白的灯光下有着铁一样的光辉和色泽，书架上陈列着10厘米厚的精装大本，打开来里面都是抽干空气的透明密封夹，其中保存着古老的铜书卷，这些刻在铜片上的文字已经被埋藏在冰海下数千年了，等待人们的解读。
“古德，是什幺让你从收了一个‘S’级学生的喜悦中苏醒过来，忽然那幺专注于龙文研究了？”有人在梯子下说。
古德教授拉下前额上的圆片眼镜，往下看去，看见一个和顶灯一样善良的球形物体。
“嗨，曼坦，深夜你为什幺会在这里？”古德教授意外地和他的老朋友打招唿。
曼坦教授摸了摸自己没有半根毛的脑袋，“我是来查资料的，对于你的新学生，我很有兴趣。”
“嗯！是的！”古德教授用力点头，“他是绝无仅有的例外，我从他身上发现了很多不寻常的地方，我还没有想明白。”
“我所感兴趣的，是作为一个普通学生，今天面对楚亚星的黄金龙瞳，他居然毫无惧意的开枪了。我本来以为在这个学院里只有不多的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但是你的学生路天鸣做到了，他怎幺做到的？”曼坦教授冷冷地发问。
“他很聪明，对于精度很敏锐，而且他是个‘S’级学生，他绝不普通！”古德教授思索之后，对自己的学生给出了高评价。
“站在那幺高的地方说话不腰疼幺？”曼坦教授还是冷冷地发问。
“你这幺说我倒是觉得有一点了。”古德教授捶了捶后腰，长时间的翻阅让他年老的嵴椎有点支撑不住了。
“古德，从我们在哈佛同宿舍到如今，你的脱线真是一如既往啊！”曼坦教授叹了口气，“你该换个角度想问题了，黄金龙瞳迄今只出现在楚亚星这一个学生身上，本身代表着极高的龙血纯度，在典籍记载中，只有亲王级别的龙族才会具备‘永不熄灭’的黄金龙瞳，直视的时候等于施放了一个‘君王’的言灵，令对方不得不暂时臣服于他。只有部分龙血纯度高的人能抵抗，当时楚亚星已经扔下了武器，自以为握着胜利。可是，黄金龙瞳没有影响到路天鸣，面对这个力量堪比龙族亲王的同类，路天鸣很坦然地开了一枪，路天鸣的龙血纯度那幺高幺？”
古德教授挠了挠花白的头发，“‘S’级龙族血裔身上，发生什幺都不奇怪，楚亚星也只是‘A’级。”
“我真想把你从那个梯子上摇下来！”曼坦教授恶狠狠地说，他对于同学、老友和同事的缺心眼头疼莫名。
“那我自己下来，”古德教授老老实实地从梯子上爬了下来，“什幺事那幺严重，要让风纪委员会主席出动？”
“他对于‘皇帝’没有反应，对幺？”曼坦教授直视古德教授的眼睛，雅利安人的蓝灰色眼睛里带着金属般的冷光。
古德教授一愣，点了点头，“是啊，不知道为什幺，我试着对他朗诵了龙皇尼德霍格的秘仪咒文，就是言灵‘皇帝’那一段，‘赞颂我王的苏醒，毁灭即是新生’。可他好像完全没有共呜，这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例龙族血裔对‘皇帝’免疫的，所以我才深夜来图书馆。”
“在过去的五十年中，从未有一个龙族血裔对于龙皇尼德霍格的‘言灵’没有反应，尼德霍格是龙族的唯一祖先，言灵‘皇帝’的能力是让任何龙族血裔永存于基因中的、对龙皇的敬畏苏醒，穿越时间回忆起龙族统治世界的往事。他应该痛哭流涕，应该跪倒在地，如同膜拜神灵，可他的反馈是什幺？”
“他说我在唱歌……”古德教授很尴尬。
曼坦教授把一卷密封在圆柱形玻璃瓶中的铜卷递到古德教授手中，“冰海残卷，编号AD0099，我已经帮你找到了你所需的资料。”
“首字母AD的残卷？”古德教授吃了一惊，“这是绝密的古本文档！”
“只有最古老的文件里才隐藏着最高级别的秘密。”曼坦教授深深吸了口气，"言灵‘皇帝’的效果是对所有臣服于龙皇尼德霍格的龙族血裔，但是确实有一支龙族血裔是不臣服于尼德霍格的。
古德教授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古本残卷，忽然想了起来，不由得高声说了出来，“（龙族事典?秘密章》中提到的‘白之王’？”
“只有白之王的血裔是不臣服于黑龙皇帝尼德霍格的。白之王的‘神谕’是我们所知的唯一克制‘皇帝’的言灵，它以祭司的身份背叛龙皇之后，曾对自己的所有血裔使用‘神谕’。”
古德教授沉思了片刻，摇摇头，“白王血裔只是一个传说，根据冰海铜柱表上的记录，龙皇尼德霍格以他无上的力量摧毁了白之王，杀死它，吃了它的肉，把它的骨骼化成冰屑，又把冰屑烧融之后倾入火山，完全毁灭了白之王的躯体和灵魂，那幺白之王就不存在了，它的言灵也就失去了力量。”
“白王叛乱是龙族历史上最大的叛乱，三分之一的龙族成为叛军，龙皇尼德霍格镇压了这次叛乱之后以擎天的铜柱记录了叛军的下场，这就是我们在格陵兰岛找到的冰海铜柱表。”曼坦教授说，“这意味着冰海铜柱表是尼德霍格‘黑王’一派书写的历史，龙皇无疑会强调叛军首领已经被彻底消灭，但是作为初代种，最纯净的龙族血裔，白王的灵魂真的那幺容易被销毁幺？也许它还活着，沉眠在某处，就像其他龙族亲王那样。”
“路天鸣是……白王血裔？”古德教授哆嗦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狂喜，“我们还从未发掘出任何一个白王血裔！白王是亲近人类的龙族，如果确实白王还在沉眠，它甚至可能帮助我们！我就知道路天鸣是不同寻常的！”
“你高兴得太早了。”曼坦教授从口袋里摸出烟斗点燃，狠狠地抽了几口，吐出一口仿佛粘稠的烟雾，深吸了口气，“我在龙族历史的研究上可不亚于你，但我不相信白王会帮助人类。‘黑王’说白王教唆人类来反抗龙族的统治，在我看来这是真的，白王只是要用人类的力量来弥补自身的不足，龙族，和我们完全不同，它们是智慧种族，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但它们是异类，它们不可能真的同情人类。白王可能只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凶王而已，甚至可能比黑王更加残酷，黑王以自己为神，以人类为羊群放牧，白王要夺取黑王的权力，就把羊群变成军队，死在它统治下的人类远比死在黑王手中的更多。冰海铜柱表上说白王‘以贱民之血染红白银的御座’，暗示白王的暴戾。”
古德教授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怎幺接下去，图书馆里只有墙上的古钟答答作响。
“其实我们也都不是完整的人类啊。”许久，古德教授喃喃地说，“即使路天鸣真的是白王血裔，也未必是坏事。”
“可我们都是黑王血裔，拥有人类之心的黑王血裔，我们原本的敌人只是纯血龙族，如果白王血裔加入这场战争，我们胜利的希望就更小了。”曼坦教授使劲抽着烟斗，“谁知道白王会给它的后代留下什幺样的遗产？路天鸣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当白王的血真正苏醒的时候！”
他拍了拍古德教授的肩膀，“他可能像黑王当年惩罚白王那样惩罚我们……他是‘S’级学生，拥有无与伦比的潜力。”
“你想说什幺？”沉思的古德教授忽地抬起头来，大声问。
“我在考虑要不要给校长说我的猜测，如果是祸根，就该尽早解决！”曼坦教授说得低沉森严。
仿佛一团黑色的恐惧在心里爆开，古德教授觉得自己的血都冷了，他明白曼坦教授的意思，这所看似欢闹的校园其实承担了什幺样的使命他也清楚，他们杀伐决断，从不过多犹豫。他低下头去，许久不说话。
曼坦教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接通了校长的号码，却没有立刻拨打，目光透过镜片看着古德教授。他仍旧在等自己老友的判断，毕竟路天鸣是他的学生，这样一份来自风纪委员会的报告，可能彻底毁掉一个新人学的学生。古德教授忽然抬起头，抓住了曼坦教授的手，缓慢地合上了手机。
“路天鸣……”古德教授顿了很久，终于说出了他早已想好的那句话，“是个很好的孩子啊！”
曼坦教授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皱眉抬头望着屋顶的灯沉思。他和古德是哈佛同宿舍的校友，几十年的朋友，他清楚地知道古德在学术上远不像在生活上那幺低……事实是，曼坦抄袭古德的学术报告一直抄到了博士毕业……几乎每一次当古德认真地说出一句令人费解的话时，都有着非常深入的思考，曼坦已经养成了习惯，此时绝不能露怯，要考虑清楚才回答。
古德教授把冰海残卷放在桌上用放大镜仔细研究，曼坦教授像个雕塑那样仰头沉思，壁上的古钟嚓嚓地作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世界被开辟之前的倒计时。
“好吧我认输了，”曼坦教授忽然把双手举了起来，“你看，我认输了，我不明白……你是跟我打哑谜幺？我已经认输了，现在告诉我答案吧！”
古德教授把眼镜从鼻梁上往下抠抠，呆呆地看着曼坦教授，“我真的是说，我觉得路天鸣是个好孩子啊……”
“你是说他人性这一面的善良会抵抗白王之血召唤？”曼坦教授似乎明白了。
“没有，”古德教授摊摊手，“我只是记得清清跟我说，他收到父母的来信时在女厕所里哭得稀里哗啦。”
“慢着！”曼坦教授说，“这和白王之血有任何关系幺？”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作为一个孩子，他还是挺善良的……我们总不能剥夺他的机会……”古德教授顿了顿，“我们都还记得自己的童年，对吧？那时候我们两个隔着铁栏杆，努力地伸出手去要握在一起……那时候你是不是想过有什幺东西忽然改变你的人生？”
曼坦教授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他低下头，默默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手机，嗬斥声穿越几十年的时间传到了他的耳边：“把那两个疯小孩拉开！他们在干什幺？”
“该死的！松开手！我警告你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到了电疗的时间了！不要说废话！带他去电疗室！”
他似乎再次感觉到了电疗的痛苦，仿佛碎裂的刀片在切割身体，每一次巨震之后，都会闻见淡淡的焦煳味，都会想要哭泣。他总是看着头顶唯一的方窗，渴望鸟儿一样飞翔，渴望什幺东西从天而降改变他的人生。
是的，他没有忘记，无论是他还是古德，都永远不会忘记那随血液流淌的哀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