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黑色衣服的文鸢站在人群里,她将头发绑成了马尾,低垂着头,并不扎眼。偶尔抬起头来,她可以清晰的看见站在前排的几个中年男子头不停的往下沉,显然是在打瞌睡,还有几个索性搬来了椅子,借口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站不长久只能坐着,然而叫他们走,却是怎么都不肯的。
因为夜王还在最前端毕恭毕敬的跪着。
那个一头红发的叫做红莲的男子,他比夜椎虚长几岁,也是一脸不耐的站立在一侧,时不时的用目光扫射众人,他的眼眸锐利如鹰,每次文鸢感觉他的视线扫来前总是警惕的垂下目光,卡龙说过,他是一个可怕的人,他生长在一个与养殖场相似的地方,在他的世界中是非对错只有弱肉强食。
当她跑到惊沉的大礼现场,她发觉一切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前来参拜的人都是些有身份的人,他们的私家车在外围停了一圈又一圈,每个人都是神色嚣张的走进来,有些人的身边依附着艳丽的女子,却也是一袭黑色的素裙,不敢逾矩半步。
守候在门口的卡龙发现了她,将她拖到了休息的房间,换上了黑色的衣服,然后朴素的打理了头发,将她塞进了一班人群中,围绕在她周围的人都是卡龙吩咐过的,不能离开她半步,也不能让人注意到她。大礼一连三天,他们要在这里笔挺的站立三天。
第一天来的都是一些场面上的人,互相寒暄,与夜椎和卡龙问候,然后上香参拜,流程结束毫不迟疑的走人。当天晚上来了一批低调的人,他们纷纷的站立在外圈,垂着手低着头,时不时的交头接耳,他们的低声交谈有时候传到文鸢耳朵里,所以她判断出他们都是曾经与养殖场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如今他们的前来参拜的目的并不是惊沉,而是夜椎。
凌晨的时候大家纷纷到休息室休息,卡龙与夜椎埋头交谈,不一会儿夜椎递来不赞同的视线。然而他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喝了几口水,依然在大厅里跪着。
第二三天连续的人来人往,卡龙借着没人的时候悄悄把文鸢带出去,让她在附近的旅馆里休息。他告诉文鸢,包括红莲在内,一共有十一家老大对夜椎目前的地位虎视眈眈,夜椎这次为惊沉举办葬礼,而不是卡龙出面,就是为了暗中观察到底哪几方人已经失去耐心准备朝他出手了。
“可是,为了什么呢?”
“养殖场撤走以后留下的大笔资金。”
文鸢呆了呆。
“那笔资金曾经宋家明也负责保管一部分,他掌握着其中的一把钥匙。后来养殖场遭遇接二连三的调查,作为股东有人终于耐不住了,将合伙的资金撤了出来,但还是留了一部分在,作为日后重启的资本。他们不愿意将自己暴露,却又需要一个人替他们看着这个场子,所以,宋家明走的时候将自己的钥匙托付给了夜椎保管,继而纷纷有几个人效仿,来参拜的里面那群人中也有同样保存着钥匙的人,但不集合每一把钥匙,是没法得到资金的。而且除了原本养殖场的各位股东,没有人具体知道那笔资金究竟在哪里。”
“夜椎知道?”
卡龙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但是,那些人绝不会相信他不知道的。”
“他不能离开这里么?”
卡龙有些无力的笑了笑,“他是育乐家园的主席呢,他一走育乐就没有办法支撑下去了。”
“那是什么东西?”
“一家孤儿院。”
“孤儿院?”
“真正的孤儿院。那些被养殖场丢弃出来的垃圾,夜椎一个个亲手捡了回来,将他们抱在怀里,直到停止哭泣。”
育乐家园,是一家孤儿院。文鸢讷讷的看着卡龙,不置可否。
惊沉的葬礼散场的时候,文鸢透过窗户,看着人群缓缓的涌出,她朝着夜椎和卡龙的方向望了一眼,她的心底有一个大大的问号。因为打发时间,她散步的时候又走进了那所医院,看着惊沉曾经住的VIP病房锁上了门,里面的东西都被擦拭了一尘不染,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还记得那个经常进病房换药的护士,她在换班的时候悄悄的拉住她,问她惊沉是怎么拉掉输液管的,护士不解的说拉掉的是加压注射泵的管子,因为其他的药水不会引起心脏停搏。
“那个泵放在什么位置?”
护士看了她一眼,更加的疑惑,“床头边。病人一伸手就可以够到。奇怪的是之前这位病人很是虚弱,连挪动一下身子都困难,所以我们才给予特级护理,要求每过二个小时帮忙翻一次身。”
文鸢放走了那名护士,默默的沉思起来,她记得去买晚餐的时候那个泵明明还放在离床头很远的地方,因为人走动时不方便,她记得是卡龙特地要求移动的。那个距离,恐怕惊沉必须站起来走两步才能够够到,它又是怎么会自己跑到他床头呢。
为期三天的葬礼结束以后,夜椎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整个人的脸色黑了一层,眼眸中的光泽也逼人的恐怖,他颓然的道,“我们去吃饭。”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偌大的餐厅里,只摆放了一张桌子,只有三个人坐着,四周的门窗都拉上了幕帘,还有背着手的黑衣西服男子矗立着。每个黑衣西服男子的视线都聚焦在他们自己的皮鞋尖上,一动不动就像人偶。
夜椎和卡龙一如既往进食速度极快又不动声色,文鸢独自喝了几口汤,便停了下来。“你应该多吃几口,是不是,哥?”卡龙看了两人一眼,文鸢无声的摇了摇头,视线朝四周扫了一圈,尴尬多过无奈。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夜椎终于开了口,听到他的问题文鸢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我现在没法回去,宋家明还在那里虎视眈眈的盯着童乐,我怕我自投罗网。”
夜椎幽静的抿了一口茶水,“现在宋先生无疑是拔了牙的老虎,他最多也就是打打心理战,只要你们不自乱阵脚,他也奈何不到你们。”
“我就是怕回去了自乱阵脚,童乐因为当初搞垮宋氏的事情心里一直梗着一根刺,他认定了宋家明回来就是为了报复他,让他尝到同样的滋味,早就全神戒备了。”
“虽然宋家明对宋氏没有多少感情,但心血还是花下去的,报复当初的敌人是使之必然,但童乐也不一定要缴械投降。”
“我可不可以不走?”文鸢话锋一转,可怜兮兮的盯着夜椎。这几年在律所里的历练,除了法律专业上的精进,她也习得了不少为人处事的圆滑,譬如对于泰明佑之类的富家子弟,她就学会了恩威并施,一味的忍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而对于童乐和森格尔这样的老狐狸,适时的装疯卖傻,用经验和资历的劣势给自己套上一层防护盾,会让他们下意识中降低警惕心。
那么夜椎呢,他是看着并陪着自己长大的人,无论自己有多少的不同面他都可以一一揭穿,所以,她在他面前永远是弱者,那就展现出弱者的一面。
可是,她忽略了夜椎出生的背景,一个从小在养殖场长大的孩子是永远不会被表象所迷惑的,他们拥有鹰般敏锐的观察力,狼一般的警惕性,动物天性中的感知力,夜椎与卡龙对视一眼,流露出犹疑的神色,“文鸢,一直以来对你最大的威胁来自宋家明,因为宋文雅。现在宋文雅死了,宋家明没有了必须置你于死地的理由,所以他也不再是你的威胁,或许他还想从童乐手中收复自己的失地,但你可以远离他们两个人安安稳稳的生活。可是留在这里,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可是我可以帮你。你的孤儿院,不是需要人手么。”她微笑了起来,眼眸不动声色的瞥过卡龙,卡龙对她说过,夜椎是因为她才被禁锢在这里,为了她的自由,所以,她要他们两个都自由。
夜椎迟疑了一会儿,看着卡龙,卡龙思索了好一会儿,“或许我们有一个自己的律师,也是件有利的事。”
“可是……”
“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如果她只是在育乐家园范围内活动,应该不会引起什么人注意的。”
“你确定?”
卡龙不置可否的笑了,因为育乐家园,一直是在他的掌控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