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世上千多年来对花谷的赞美连起来,足以填满一个大型的图书馆,一个普通人穷尽一生都读不完那些句子。
但对梁风水来说,花谷最美丽的,不是笑傲天下的花海,也不是清绝江湖的月谭,更不是直入云端的星楼。
他说花谷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都不及第一次遇见你。
当梁风水撞破虚幻跌倒在桃林前,看到落英缤纷中起舞的银发少女,那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画面,从此便烙在了他的心里。
直到死去都不会忘记。
他艰难的招了招手,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便觉得浑身都被抽空了般,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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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花谷这景色倒是不错。”
“能得道兄谬赞,受宠若惊。同为天下四绝,我花谷不如终南山雪远矣。”
“呵,北地随处都能见得,白茫茫哪有什么稀奇。”
山谷中,贴近湖泊的一座三层竹楼前,一个背负长剑的中年道士和一个头发花白古装打扮的老者席地而坐,一张石桌横于胸前,上有一个茶壶四个杯子,二人正在品茶。
那头发花白的老者望着道士,笑吟吟道:“花草树木岂非寻常之物?花谷只是弟子多些,人气旺盛一点,因此草木显得生机勃勃。道兄若是喜欢人多的地方,多收些弟子便是。”
那道士很是消瘦,脸上的肉不多,眼眉极淡,嘴唇也薄,眼中闪烁着点点星光,只瞧上一眼,便觉内中似浩瀚无穷,摄人心魄。
这道士赫然便是一直遥望着梁风水的那人!
只见他眉毛一扬,冷淡道:“人多太吵,终南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
老者伸出一个手指头,在道士面前晃了晃:“终南山百多年来闯过七星阵的不足十人,近三十年来更是一个也没有,也就你能说得出很好。”
道士冷哼一声道:“万物自有其定数,缘分到了,自然会有弟子。纯阳功乃绝世功法,非资质根骨悟性顶尖不可修,七星阵都过不了的废物,要之何用?看那苍黄宗广收门徒,号称十万弟子,然而遇我终南弟子,十围一都不是对手,倘若要我收这样的废物,不如断了传承。”
道士言语间颇为刻薄,换个人来怕是要变一下脸色。但这老者与之相交多年,早已习惯他一点就炸的脾气,也不以为意,脸上仍是笑吟吟的:“你终南弟子能以一当十又如何?终归人数太少,许多传承都无人继承。世人并非谁都是一出生便是美玉,好比我花谷,这一代有近百位内门弟子,都是从外门悟得真意进来的,可见一些看似粗糙的石头,经过打磨,亦可以比肩美玉。”
道士讥笑道:“没用的传承,扔了也罢。顽石将来能成美玉又如何?命运命运,他既无运早早发光,便是气运有缺,与终南无缘,便是命格再好,老道又岂会收他。”
老者道:“二十年不见,你执念仍是如此重。难道真想步御术营与梨花圣两门后路?前朝五大门,我不希望百年后就剩下两个了。”
道士哈哈大笑,眼神却冷冽如刀,他一仰头饮尽茶水:“御术营与梨花圣两门功法修炼到头也就入神返虚,乱世刚起之时算是顶尖功法,时移势迁,劫修都已冒头,两门仍不思进取固步自封,枉占据中华最优秀人杰,却几百年无寸进,创不出一卷合道功法,死得活该!再说昆仑,占祖脉之地利,集天地之气数,得世人之青睐,可华山论剑又有哪一次夺了头筹?我若是他昆仑祖师,必从墓中爬起来再死一次!呵,五大门,我终南羞于与之为伍。”
老头替道士将茶满上,脸上笑容略微收敛,他看着道士,缓缓说道:“你是我们这一辈中天分最高,成就最大的一个,自负到看轻天下英豪,自负到一般的天才你都不愿收入门下,我承认你确有匹敌这份傲气的能力。但终南一脉传人本就不多,自你设立七星剑阵之后,百多年来通过者寥寥,即便真被你寻得那千年一出的绝世天才,也只得一人,倘若夭折,使终南无后,步了御术营与梨花圣后尘,你又有何面目去见祖师。”
道士不做声,只抿紧了嘴唇盯着老头,空气中顿时弥漫起森冷寒意。忽然,他大笑一声拍案而起,霎时,以石桌为圆心,半径三里内,树上的地上的红的紫的绿的花叶漫天飞,又在下一个刹那被碾为粉碎。
犹如下了一场花雨,清香扑鼻。
都说道士清心寡欲,外养生而内孕丹,修养极好,这道士却颇为毛躁,一言不合之下竟是将三里内的所有花草树叶全都摧毁。
道士盯着老头,一字一句道:“老道无需你来说教,人,你给!不!给!”
老者神色不变:“你若答应终南扩招门徒,那这弟子便是给了你又如何?”
道士看了老者许久,一言不发转过身去,顿了顿,方说道:“老道三日后再来。”
话音一落,化作一缕流光消失在此地。
老者望着道士离去,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在道士浓烈杀意下都未曾色变的他此刻神情恍惚。
这边发生的变化惊动了在湖边的银发少女,她正赤着脚在湖面走动,见道士化光而去,自家长辈一个人坐在光秃秃的树下,当下便往这边跑来。
上岸时脚掌陷进去一寸,却是那道士的手段,即便是被气势外泄碾成粉末的花叶,都好似含着剑意在其中,即使运转花谷心法,少女仍被割的生疼。
好在不远,她几下便到了,朝道士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蹙眉道:“好重的杀气,下次不要他来了。”
老者看着少女,一指天上,摇头笑道:“这道士,天宫都能来去自如,天下又有哪里去不得?”
少女吃惊道:“是他?”
那老者嗯了一声,道:“可不就是他么。”
少女挥手洒出一片绿光,飘出三里,恰好覆盖住了先前道士的气势范围,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一点都看不出来。那青年通过了移花接木,便是我花谷内门弟子,他怎能这般不讲道理从花谷要人。”
绿光渗入地底,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无数新芽破土而出。
老者微微一叹:“他跟我喝过茶,便已经是讲了道理了。他这一生,全活在自己那把剑上,终南山凋零至此他都毫不在意,又怎会将花谷放在眼力。”
少女突然拔高音量,说道:“天下第一了不起啊,长得跟个死人似得,脾气还丑,不明白花圣娘娘为什么会喜欢他。”
老者大笑起来:“天下第一就是了不起!何止你花圣娘娘,现在一百五十岁以上的女修,哪个不曾爱慕过他?”
少女忽地眼波流转,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她甜甜道:“我不信。”
也不知她是不信天下第一了不起,还是不信那道士被众多女修爱慕。
老者看到少女的笑容,当即脸色一变,慌忙道:“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少女抓起一把白发,笑容越发甜美:“没什么啊,就是一不留神,把您的头发给剪了。”
老者看着少女手上的白发,摸了摸后脑,愤然甩袖起身,佯怒道:“好你个小妮子,这才几天,又祸害到爷爷身上来了。”
少女不屑的哼了一声:“与其在这骂我,不如回去看一眼您的药田。”
那老者这次是真的慌了,他指着少女,手指在虚空点了数下,你你你的说不出一句话,一跺脚便遁光飞走了。
老者离去后,少女的笑容慢慢消失,她看着竹屋,轻轻走了进去。
屋子不大,少女走进去后,越过一道屏风,看到了后面的竹床。
竹床上躺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牛仔裤的短发青年,正是梁风水。
衣衫和牛仔裤已破裂成条,上面染红了鲜血。梁风水大片肌肤裸露出来,却无一丝伤痕。
他体质极差,浑身无一丝真元,且有二十来岁,已过了修行的最佳年纪。
这种体质绝无可能通过移花接木大阵,但他通过了。
这种年纪还未修行,终生不会有大成就,却偏偏那个自负的道士要收他为徒。
少女静静的看着他,将他的衣服脱了下来,换上了一身与她一样的月白色长袍。
牛仔裤里有一个钱包,一个手机,以及一个打火机。
她看着这几样东西,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