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房。
安娜坐在梳妆台前,出神地看着手中的一个制作简单,外形丑陋的布娃娃。布娃娃有的地方线头脱落,露出了里面的破布絮。这是小时候贫困,父亲亲手缝制的布娃娃,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珍藏着,哪怕在以后,她有了更多制作精美、漂亮的娃娃,但在她心目中这个布娃娃是无法替代的。
这次父亲外出归来病倒了,托尼说是传染病,不允许其他人接近,她也很少见到父亲,只是隔一段时间去探望,但每一次去,父亲总是昏睡中。在父亲养病的日子里,她会努力将庄园打理好,不让父亲失望。
“小姐,温斯特少爷有请。”门外传来仆人恭敬的声音。是彭飞让仆人通知安娜到客厅见面。
安娜来到客厅的时候,发现朱莉安也在,彭飞开始叙述之前发生的一切。
当安娜从彭飞口中得知艾金森所说的话,第一反应是大叫:“不可能,托尼怎么会背叛父亲?他跟了父亲十多年了。”但人是会变的,她也不敢保证托尼没有变,不由大为紧张。她焦急地说:“怎么办,父亲都是托尼在照顾着,眼看又要到服药的时间了,我们得去阻止他。”
“艾金森说的是否属实,还有待证明。”三人商议决定先观察托尼的行为,再行决定不迟。彭飞本想一个人去,但安娜认为事关父亲安危,一定要去,朱莉安也吵着要去,安娜说父亲房间里有一个大衣柜,足可藏得下三个人。彭飞无法,只得应允。
安娜让仆人通知托尼自己有事相请,托尼放下手头的事去找小姐,瞅准托尼出门的空当,三人溜进骑士的卧房,藏身衣柜中,打算从缝隙观察托尼的举动。
虽说衣柜挺大,但一下挤进三个人,还是挤得满满当当,难免肌肤相亲、耳鬓厮磨。安娜心系父亲安危,心里毫不在意。而粗神经的女盗贼则期待着等会如何大展神威,风光地擒下罪犯,在自己的冒险史上大书特书一笔,让同学们羡慕钦佩。彭飞觉得身边软玉温香,呼吸可闻,风光甚是旖旎,心里也有些心猿意马。朱莉安凑到他耳边说:“团长,等会把托尼交给我吧。”真是吐气如兰,彭飞的气息不由粗了一分,低声斥道:“闭嘴,别出声。”朱莉安吐吐舌头。隔了一会,她又忍不住道:“团长,你把武器挪挪,顶到我了。”安娜横了彭飞一眼,彭飞心里大叫冤枉,真有点后悔钻进这个柜子里,只得把剑放到胸前抱着。
没过多久,听见门咿呀一声打开又关上,托尼嘟囔着:“明天非找那家伙算账不可,敢戏耍我。”原来他赶到小姐房间前,却被守在门外的另一个仆人告知小姐早已休息,他只得原路返回。
托尼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昏睡中的沃伦骑士。
沃伦骑士被一床床厚厚的被褥覆盖着,裹得密不透风,彭飞无法看见他的脸。
“沃伦大人,我跟随你有十二年七个月零三天了,我们一起出生入死,形影不离,你当我是最忠实的侍从,还一度要跟我兄弟相称,但被我拒绝了。很多人把我在战场上舍身救你的事当成是我对你的忠诚,哦,那远远还不够。”
“还记得你我的初识吗,你在奴隶市场上看见我被奴隶贩子打得奄奄一息,掏出了身上所有的财产买下了我这个被其他人认为是亏本的奴隶,我当时已经陷于昏迷了,在迷糊中,我看见了光芒,看见一个男人带着天使一样的微笑向我伸出手来,我心里在喊,妈妈,天使来拯救我了。”
“是的,你就是我的天使,从那以后我一心一意地追随你,在战场上,敌人的手斧向你脑后飞来,我奋不顾身地将你扑倒,不是因为我有多勇敢,而是因为我爱你超过爱自己。”
托尼将脸颊轻轻地贴在沃伦骑士的胸口上。
他这番话深情款款,就如同少女对倾慕已久的恋人吐诉衷肠,三人听得毛骨悚然,安娜遏止不住愤怒要冲出去制止托尼不可原谅的行为。
彭飞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直到她用眼睛表示自己不会出声,彭飞才放开手。
听见托尼说道,“我受的伤让我做不成男人,所有人都以为这对我是残酷的打击,包括你,但我却一点不稀罕,我常想自己如果是个女人多好,说不定我们会在一起。”
“不过,我应该满足了,能一直陪伴在你身边,人生哪里有圆满的事呢。”
“我们不该冒险去邪神①的庙里,你不幸中了邪恶的诅咒,病得很重,这个药已经压制不住你体内的邪恶了,我只得一遍又一遍的祈祷,但愿迪那米努斯会宽恕他卑微的子民,洗涤我们的罪恶。”
安娜身躯一震,直到现在她才知道父亲并非染病,而是中了一种邪恶的诅咒,而且似乎逐渐被邪恶同化了,也因此不敢请牧师来治疗,否则很可能会被当成堕落的异端处死。难怪托尼会谎称父亲得的是传染病,不允许其他人靠近。
“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我感觉审判来临的日子一天天的近了,那天夜里我去酒窖取酒,遇到一桩怪事,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你不见了,等我找到你的时候,发现你在禽舍边生吃着鸡鸭,鲜血染满了你的脸,表情真的很可怕。”
彭飞感觉身边的安娜打了个寒颤,她做梦也没想到父亲就是那个生食家禽的怪物。她的手紧紧地抓住彭飞,仿佛是溺水的人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是如此用力,以致于指甲嵌入彭飞的肉里。彭飞忍着痛,默不作声。
“你是骁勇善战、高贵勇敢的骑士,怎么能向黑暗屈服,变得狰狞可怕了呢,千万不要背弃光明的信仰,神的光辉会沐浴你。哦,不!神啊,我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可那些带血的羽毛却残忍地告诉我真相。”托尼抱着头,泪流满面,状极痛苦,似乎又回忆起血淋淋的一幕。
床上一直躺着不动的沃伦骑士突然抖动起来,托尼用衣袖擦擦眼泪,看了一眼桌上的水钟②,“哦,时间快到了,该吃药了。”他起身从床头的柜子上拿起一个罐子,用汤匙舀出几条虫子放到一个杯子里,再从一个水罐里倒入某种液体,大概就是白舌兰酒。
骑士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连沉重的橡木大床也被带动得移动起来,他喉咙里发出不类人声的低吼,托尼开始惊慌失措,在这之前,骑士没有表现出这样的疯狂。他试图安抚骑士:“冷静,冷静,沃伦大人!”
“哦,吃药,吃药,也许服用药后,会变得好一些。”托尼边说边掀开被褥,他要把骑士扶坐起来喝药。被褥里的骑士被捆得严严实实,从头到脚缠了一层又一层的布。彭飞也终于看清了骑士的相貌,骑士是个方脸宽颧的中年男人,留着黄色卷曲的胡须,一道从额头划到下巴的伤疤,他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皮包骨头,但能想见他昔日威猛的样子。他的眼睛里完全失去了人类的感情,浑浊嗜血,充满了暴虐和杀戮的欲望,他的灵魂已经被夺走了,躯壳被邪恶占据。
安娜的身体一软,全身无力地软倒在彭飞怀里。眼泪夺眶而出,这还是记忆里威严慈祥的父亲吗,小时候,父亲总会在她临睡的时候给她讲故事,王子和公主,猎人和狮子,伴自己入眠,虽然父亲只会反复地讲几个故事,但她总也听不厌。母亲去世得早,父亲还充当了母亲的角色,帮她梳头,编辫子,打蝴蝶结。在她心中,父亲就是勇敢正直仁慈的代名词,没想到却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仿佛是一记猛拳,一下击溃了她的内心。
托尼尝试着将杯子凑到骑士嘴边,液体却从嘴角溢了出来。骑士突然一口咬在他手指上,托尼惨叫起来,捧着手后退,骑士咀嚼着断指,嘴里发出咯噔咯噔的可怕声音。可能是因为血食的刺激,骑士的身体似乎注入了看不见的力量,萎缩的肌肉开始膨胀,他整个人直挺挺地立了起来,缠身的布条因为剧烈的张力而绷紧得咯吱发声。
骑士双臂一挥,束缚他的布条化成了漫天碎屑。
托尼绝望地跪在地板上,“神啊,祈求你,让光明早些降临吧。”他在胸口划着三角,骑士一步步向他逼近,嘴里发出嗬嗬之声,两眼猩红。
“如果我的血能使你清醒,那我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我亲爱的骑士大人……”正当彭飞迟疑着是否出手,骑士已经拗下了托尼的脑袋,在脖颈的断处,痛饮热血,听得喉头咕嘟咕嘟的吞咽声,三人都从心底发寒。
彭飞推开安娜,一掌震开衣柜木门,跃身向骑士身后扑去,仗剑便刺,“吃我一剑!”满以为能一剑刺个对穿,至不济也能给骑士造成重创,谁知道剑尖触到骑士的背心,竟然发出金铁之音,并不能刺入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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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邪神,正如光明和阴影同在,在奥兰斯曼大陆秘密地流传着一些黑暗教派,它们的教义偏激,供奉邪神,难以为世人接受。比较著名的邪神有混乱之神梅杜梗底斯,他代表谎言、欺骗、背叛。信徒们认为这才是真实存在的人,只有赤裸裸地勇敢地正视自己,才能寻找到真理。而光正教等自诩为正统的教派则被他们嗤之以鼻,认为是虚伪、伪善、矫饰的代名词。
②在奥达斯加哥公国流行的计时方法是用水钟,水钟是一个底部有小洞的水盆或其他容器,水由小洞慢慢流出,流出的水量代表消逝的时间,而水量多寡则可从盆内下降水位的刻度得知。有的贵族则使用标记了刻度的蜡烛,以燃烧掉的长短来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