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本田所说的“六本木”,就是指的曾住在东京都港区六本木的从前的副社长藤泽武夫。的确如此,如果没有藤泽武夫的存在,就谈不上今天名列世界的本田技研公司。但是,在没有必要谈及的时候,从本田的嘴里,也常常迸出藤泽武夫的名字,尽管两个人轻易见不到面,一年之内他们二人见面的机会是极少的。
然而在这一瑞宝勋章的旁边,摆列着一个比瑞宝章还高级的“正三位·勋一等旭日大绶章”。而对这一旭日章的授予,本田完全不知道。在海部俊树内阁总理大臣的叙位、叙勋记录上,日期写的是本田死后的平成三年八月五日。这是本田死后间不容发的叙勋,这不禁使人想起了本田一副明朗的笑颜所说过的一番话:“在人活着的时候授勋给他是最好不过了。人一死,就没有意义了。”
在“答礼会”的会场上,有这么多各式各样的勋章。还悬挂着按年代顺序,镶在镜框里的自年轻时候起的本田的放大照片,此外还有本田所画日本画的代表作几十幅。
本田很喜欢画日本画,但他不大使用抽象技法。他的作品虽然没怎么公开,但在每年的贺年片上,都印着他自己画的十二生肖画。尽管有着男性的粗犷,但运笔极其细腻,就连我这外行,从这些画中,也很容易看出磊落的本田,在另一方面,有着他作为技师的仔细、规矩和慎重劲儿。
有一次,他的好友索尼的创始人井深大顾问,就本田的画,询问他:
“本田君的画,准确得让人喘不上气来。比方拿狗来说吧,你是不是把那毛一根根地数着画的?”
“你挺心细呀。是的,那只狗是在我家呆了好多年的老狗。我觉得让人随便画,歪曲了它的形象太可怜了。于是我才就连毛的根数都进行了准确的描绘。”
“本田君真够亲切的了,看起来是一副‘小心猛犬’的表情。”
“画它的人是猛犬,批评它的人,可以说比猛犬更猛犬。”
本田的绘画作品结成集子公开发表,是在这次“答礼会”的大约十年前。本田还开过本身的著作集《我的手说话》的出版纪念会和勋一等叙勋会。作为这次出版会的发起人,我也参加了。尽管我没起什么作用,但那次会却气氛和谐,没有必要板起面孔。
在出版纪念会会场的墙壁上,本田的得力作品,展出了二十件以上。每幅画都留给我和每年的贺年片一样的强烈的印象。再往下的印象,正像索尼公司的井深大顾问所评价的那样,是它以无比准确构成了素描的基础。
他的画的构图,也扎扎实实。他那香鱼的写生,强烈地留在我的记忆里。也许是我对“鱼的生态”特别有兴趣吧,本田所画的香鱼画,无论是色彩还是形态,都是准确的。这儿体现了作者的锐敏的观察力,但从艺术性来说,却有些欠缺,这多半是缺少变形和强化之故吧。
他所画的香鱼,把香鱼科独特的油鳍和鱼体的圆润都给出色地表现出来了。心想如有可能,弄到一幅准确而有力的本田画的香鱼来点缀一下自己的小家,但终于没能找到机会。
本田的画尽管有些粗犷,但却令人奇妙地感到亲切。如果只追求准确,只要照张相就行了。本田的画,比起曲线来,直线更有魅力。直线多半是一气呵成的吧。由于他在年轻的时候,常常画设计图,所以技艺高超的吧。
也许正是在这一点上,本田的画,才被评价为具有男性特点的吧。至少我觉得本田的日本画是有魅力的。正二巴经地学起了日本画,本田果然有许多不愧为本田的小插曲。
“有一次,我用变形技法画青蛙,有人把它看成了牛,夸赞画的牛好极了,说是牛跳上了柳树。”
且不说这是开玩笑,本田的绘画之道,还是富于含蓄的。
“人有愚蠢得连很简单的东西都弄不明白的时候。比方说吧,很少有人能凭记忆就准确地描绘出樱花来的。牛的角是长在耳朵前面,还是耳朵后边?一般的人,连这点事儿都弄不清。可是只要是一认真,这不是小事一桩吗?这在技术的世界和商业经营上,也有共同之点。
自从我开始画画以来,第一次开始准确地观察周围事物了。比方说,从前我曾漫不经心地看花、看动物、看鱼虫,但当有了画画的目的以后,越是细看,越是觉得这些东西是如此之好,深感造化之妙。人有目的和没有目的,大不相同。
从前,木屐店有个了不起的老板。这位老板在走路时,总是尽看着下边。小伙计问他,走路为什么只看着下边?老板回答说,你小子将来也会这样的。越是拼命地做木屐营生,越是眼睛盯着人们穿的木屐。从中观察人脚的活动方式的差别,道路的状况,雨天和晴天的不同,这些与木屐的关系……如此,才能制作出好木屐来。这就叫作职业意识,并不是夸张,而变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如果能若无其事地长期地观察下去,就会在这一行当上,顶个人用。一般来说,技术这玩意儿,就是长期观察的结果。”
画家之所以各有其“个性”,就是由于其观察的角度不同。摄影师也是如此。由于取景角度、按快门的时机以及用光的方法不同,在许多点上才能发挥个性。本田认为,其个性,就是来源于长期的观察。本田说,如果没有个性,绘画只不过是单纯的图形。
本田立刻把它升华为“技术论”,是有其独特之处的。下边这段话,就是《本田语录》中的一条:
“……不管摄影和电视怎么进步,绘画之所以受人尊宠,是因为其中有绘画人的独特的见解——个性。他画的是以个性的眼睛来观察,由个性所感知的东西。技术也是同理。没有个性的技术,是价值低而又贫乏的东西。”
“答礼会”的会场,到了规定的10时,人们便接连不断地拥了上来。要求到会的一律穿日常服装,而且概不受理香奠之类,连悼词什么的也不必说,这一别具一格的告别仪式,使得习惯于通常那种告别仪式的人不知所措了。
住友海上火灾保险公司的小野田隆社长,站在本田的经历和人生轨迹照片相框前面,热心地逐一观看。
“我再一次觉得本田君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从年轻时起,就经历了变化多端的事局,终于创立起了世界的本田。一切苦劳都包容进了他的笑脸和幽默之中,他的愤怒,如同放到夜空中去的焰火似的,毋宁说甚至是美丽的……”
对于按照超精英路线走过来的小野田社长来说,如同乡土技艺似的本田的人生,他觉得光辉灿烂,太了不起了。
在本田的日本画展示处的左手,并排站着长子博俊(“无限”股份公司社长)和遗孀幸子夫人,向不知所措的与会者致意。还有河岛喜好、久米是志、川本信彦等第二、三、四代社长轮流着站在本田博俊、遗孀幸子的旁边,向客人们寒暄。
三菱汽车工业的馆丰夫会长和我打招呼说:
“本田先生这个人,与其称为天才的技师,不如说是‘人生的天才’,我真羡慕。我也曾在三菱汽车公司的事实上的创业者第二代社长久保富夫先生手下做过事,他也是位天才的技师,悠悠然地度过了一生。他们在天性爽朗的同时,在喜爱利整的性格上,有相通之处。”
所说的久保富夫,就是在战争中,设计了日本自豪的侦察机“新司侦号”的天才技师。大约在25年前,在采访三菱重工的负责汽车方面的常务董事久保富夫时,有一事使我吃惊。当时的久保,与三菱重工的实力人物牧田与一郎副社长脾气不合,处于不走运的境地。那位久保给我看自己的高尔夫轻击球的记录。那是在座标纸上,按折线图形用红线和青线画得整整齐齐的东西。
确实本田也这么整洁,有关详情另述。
三和银行的渡边滉行长,也对“答礼会”的会场上恰似一位伟人的“百岁寿辰”的气氛感到吃惊地说:
“百闻不如一见,本田先生确有独特的人格。这样的‘社葬’,不,这样的‘答礼会’,我还是第一次经验……”
即使如此,按照老习惯,还是有许多来客向着遗孀幸子夫人,恰到好处地表示了哀悼之忱。
7 “答礼会”与钓香鱼招待会
上述“答礼会”仅仅是悼念会的一小部分。在全国名气如此之大的本田的逝世,应与其身分相称,因此在本技研公司下属的主要工厂里,也召开了同样的“答礼会”。
本田逝世的消息一传开,报纸、杂志、电视等宣传媒体都大大地作了一番报道。
在电视中,一位政治学家,就本田之死,指着《纽约时报》说:“在美国,对于一个日本人之死如此重视,这还是头一次。”
不久,月刊杂志和经济杂志都相继出了《本田追悼特集》。我也给《实业之日本》杂志寄去了题为《一位可着自己性子来的技师的一生》的追悼长文。
《现代》月刊在平成三年第十期上,还发表与生前的本田有深交的十一个人的特别追悼集。
我也是这十一个人中之一。十一个人的共同见解是:
“本田决定不举行大规模的葬礼,更不要举行社葬,以免阻塞交通。他主张‘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准儿子接班,否定同族人经营。
他66岁就认定今后是年轻人的时代,毫不恋战地急流勇退。并且说把公司命名本田,成了他最大的牵挂。
人们都说‘盖棺论定’,但在公私不分、利益至上主义强行通过的今天,本田却刮起了一阵清风。
让我们为这位与政治和钱财保持距离,专靠技术力量,对本行一贯到底雄飞于世界的男子汉……合掌,祈祷其冥福!”
这十一个人是:
本田博俊(长子、“无限”股份公司社长)
山崎卯一(小学时代好同学、日本焊条会长)
藤山一郎(歌手、老朋友)
河岛喜好(本田技研第一个大学生职员、后为本田技研第二代社长)
牛尾治朗(牛尾电机会长)
藤原弘达(政治评论家)
仓本昌弘(职业高尔夫球手)
中村英夫(东京大学教授)
中岛悟(下上快艇)
梶原一明(经营评论家)
川岛广守(职业棒球、橄榄球会长)
这十一个人,也是每年一度在东京下落合的本田宅邸,参加钓香鱼招待会的成员。
这个钓香鱼招待会,充分反映了本田的富有人情味的一个侧面。据我的记忆,这个别具一格的钓香鱼招待会,连续举办了25年。但平成三年,早早就接到了中止的通知。
“本田先生也上了年纪啦,总那么当东道主,也太累了。更为吃力的是其家属。全家总动员在两天之内接待200人,可太不容易了。”我和年纪一般大的川本信彦说。
“是啊,那真太累了。我也很长时间没去,去年带妻子一道去了。当时,我刚接任社长。在会场上,见他笑了。那是在本田宅邸的最后一次钓香鱼了。”川本社长说道。
还不算是豪华宅邸的东京下落合的本田宅,但门厅倒是很大。穿过接待室,来客就可以穿上准备好的凉鞋,被领到庭院里去。
在铺着草坪的庭院里,到处都摆放着朴素的折叠式的桌子十五六张,恰似露天啤酒店一般。
围着一张圆桌,可坐六七个人。
所以,来客定员约为一百来个人。当然有迟到和早退的,人员可以超过定员的二三成。
大约有一千坪的本田宅邸,根据主人的爱好,尽可能地使之接近自然。所以,不是精心制作的幽静、古色的日本庭园,而是在围墙边儿上,并排栽种着山毛榉、柯树和枹树等大树。也混杂着白桦那可爱的身影。
本田的庭院,模拟着故乡天龙川上游山村光明村的风景。在那儿挖了一条围绕着庭院流沿的人工溪流。在这个自然的庭院里,每年3月,放养天龙川河口出产的幼小香鱼苗3000尾。天然的香鱼主食是自然生长的硅藻类,养育3000尾香鱼明显是不够的,于是便每天给予人工饲料。从六月末到七月才三四公分的香鱼苗,到三个月,就可以长到20公分。
“一开始下饵料太多,水质发生腐烂,秋天水干,清扫河道……经过苦劳,掌握了秘诀。当然了,我只是什么也不干地一旁观看。有人来亲自指导,亲自干,现在能够无误地把香鱼养大。但因为这里的天气,在成长上有差距。雨天太多的年份,长得不怎么好。”
我听到本田讲过这一类的豪言壮语。不光是放养香鱼,为了接近天龙川上游的自然乡,每年还都进行萤火虫的人工繁殖。
“在庭院里制造人工溪流,是我的最高嗜好。已经有20多年了,为了饲养萤火虫,无论如何也需要一种叫做黑螺的小贝类。”
经过20多年,这个庭院按照自然界的规律,自然会出现食物链的世界。
萤火虫的卵,会附着在叫做黑螺的小贝类上。萤火虫的幼虫,吃这种小贝来成长。另外,还有野鼠和蟾蜍寻找小昆虫赖以为生。瞄准着这种老鼠和蟾蜍,不知是从哪儿来的,甚至超过一米长的黄颔蛇,也成了本田宅邸的住户。
所以,约为一千坪的本田家的庭院,已远远不是幽静、古雅的境地,只是成了杂木林。
在这所庭院里成长起来的香鱼,把它钓上来就地盐烤而食或做成香鱼饭卷儿的钓香鱼招待会,都是在每年的7月上旬举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