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秋,国际名城维也纳迎来了世界各国焊接界的精英,第41届国际焊接年会召开了。大厅里气氛庄严,与会者都静静地听一位日本人宣读一篇论文。曾乐靠在椅背上,凝神而听。此时,他已是国际公认的焊接权威,并且有8篇论文在国际权威学术杂志上发表。日本人侃侃而谈,提出了银触点和铜基片焊接时加酒精作保护剂,以提高焊接质量可靠性的观点。
“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了。”曾乐迅速作出判断。日本人宣读完毕,曾乐首先站起,脸上带着谦虚的笑容,彬彬有理地阐述了无须加酒精,用凸焊就能保证焊件质量的观点。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引起了各国权威的兴趣。这时有人提出:“请曾先生再做更深一步的阐述”,曾乐重新站起来,用流利的英语,一一陈述了他所实践过的论据。
厅堂恢复了平静,各国权威都为曾乐的缜密论据所折服,主持会议的英国人紧接着表态:“我同意中国人的观点。”
曾乐心头一阵剧跳,他知道,这不是对他个人的评价,而是对中国人学术的认可。
他不相信中国人非得漂洋过海才能出成就,更厌恶那种不择手段弄取假护照的现象。“在国际上,要想和别人平起平坐,只有拿出真本事来”,他不止一次这样说,“中国人在自己的大地上,是同样能够做出成就的!”
然而,中国人的业绩要想得到世界的认可,也决非易事。1986年夏天,曾乐收到了国际焊接学会第15委员会寄来的纪要,他看着看着心抽紧了。原来,这个专管焊接结构设计施工的国际焊接学会分委会决定:“假如这个委员会的成员国,再不提交论文,本委员会要考虑取消其资格。”
决定公正合理。曾乐知道中国在“文革”之前就加入了这个学术组织;他还知道,20多年来,中国每年按钢产量的比例上交会费,可是,他手里的这份纪要的论文统计表上明明标着,中国的论文数是“零”。
他还知道,日本在1985年向国际焊接学会提供了4篇论文,一下子增加了9名代表。“中国这样一个大国,怎么能光交钱没有地位?!”曾乐拿着纪要的手在颤抖,心也随着一起颤抖。
曾乐急了,接连十几天挑灯夜战,盛夏的江南之夜,又闷又热,蚊虫肆虐。曾乐干脆关起门窗,洒上药水,汗水湿透了衣衫,墨水幻成了字母,他一口气直接用英文写了4篇论文,以最快的速度发往国际焊接学会第15委。论文审查通过了,全部被采用。并且得到了第15委主席对于他以后的论文“免于审查”的殊荣。
曾乐为中国在国际焊接学会论文栏目里填补了空白,泱泱大国终于在国际学术殿堂赢得了地位,他也因此成为第15委的专家委员。
曾乐的名字在国际焊接界渐渐传开,他受到国外同行的尊重。“这是对中国人的尊重。”他说,“我作为中国人感到自豪!”
“为国家多奉献一点,
是我人生的最大愿望”
曾乐的人生哲学是:“尽量多给别人一点,多帮助别人一点,有责任自己承担一点,目的就是减少一点内耗,增加一点凝聚力,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特别是我们中国的知识分子,要出成绩必须献身于科学事业,不能有太多的杂念。”曾乐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在鞍钢,在冶金部建筑研究总院,都是白天、黑夜地干,从没拿过一分钱的加班费,从1978年借调宝钢工作以来,整整12年没有享受过一次探亲假。宝钢一期工程投产前,他一连好几个春节,都是一个人在建设工地上度过的。
是啊,12年里,他趁出差开会的机会回过几次家,那只是匆匆过往,甚至,他还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
1987年秋,曾乐接到妹妹的来信,说母亲患病,希望他挤时间回家看看。当时宝钢二期工程三大主体项目正进入施工高峰期,实在离不开,曾乐写信请妹妹费心照顾,并答应过些日子去看母亲。
转眼半年过去了,1987年11月,思儿心切的母亲终于接到了曾乐打去的电话。他告诉母亲,第二天到北京出差,到时去看望她老人家。
曾乐那时出任北京京城大厦的焊接技术指导。京城大厦是国内最高的钢结构建筑,全国人大副委员长荣毅仁对这项工程寄予厚望,他曾向外国友人表示:“我相信中国一定能出色地建造成功!”此刻,偏偏大厦立柱在焊接中发生了裂纹。于是,一份急电把曾乐催到北京。
曾乐一下飞机,迎候他的施工人员就向他叙说了工程的困惑,先看母亲,还是先到工地?曾乐稍稍犹豫了片刻。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曾乐一咬牙,登上了去京城大厦的小汽车。那天,他在工地一直忙到下午。
就在当天下午9时许,病重的母亲亲自打电话问曾乐回北京了没有。媳妇王婉芸告诉老人:“曾乐先去京城大厦,中午就回来看您的。”
谁知,两小时后,老人因心力衰竭去世了。这时曾乐正在工地上处理技术难点。
下午两点,曾乐赶到妹妹的住宅。跨进电梯,一位相熟的开电梯的姑娘见他精神如常,问:“知道吗?老太太去世了!”曾乐当时一楞,直奔房间。
迟了!太迟了!一直盼他的老母亲早已瞌然长辞。母子俩就这么遗憾地诀别了。
曾乐虽然没能及时探望老母亲,愧对老人及众亲,但他没有愧对工程,经他指导,京城大厦高强度特厚板钢柱焊接裂纹迎刃而解,而且焊接安装精度误差仅为美国标准的五分之一。如果老母亲在天有灵,一定会露出宽慰的笑容的。
这就是曾乐,一个把心整个焊在了事业上的人。
电子控制系统使工业高度自动化,曾乐以一个科学家的敏感又思索起一个课题——电子集成块的维修。宝钢是一个由电脑系统控制的高度自动化企业,那成千上万的高密度电子集成块万一损坏怎么办?调换,当然是一个简便的办法。但电子集成块上只要有一个元件损坏,就要整块报废,况且需要增加备件的数量耗费太大了!临时紧急引进,更不可行,世界电子产品频繁更新换代,同型号的集成块,一两年后将无备件供应,到时想买也没处买。
超前的忧患意识使他坐卧不安。他把目光移到国内电子工业,寻求一条委托国内维修的路子。1980年,在一次全国性微电子技术会议上,他呼吁大家要注意精密焊接技术的攻关,会上没有反应。是啊,刚渡过十年动乱,百废待兴,该抓的事都应接不暇,专家和学者们无力顾及这鲜为人知的领域。
一连两个月,曾乐走访了上海20多家电子整件厂和元件厂,找行家商榷,看工人操作。无奈我国的电子工业起步较晚,又被“文革”耽误了整整10年,结论令人失望:国内尚无修复能力。
现实告诉他,创建微电子维修体系,确保大型计算机正常运行的使命,已历史地落在自己的肩上,于是这位长期从事应用科学的焊接专家,自觉地默不作声地挑起了这副担子。
这时,国际上随着微电子产业的发展,精密焊接已成为一门新的专业。但在我国还是空白,差距约20年。对于白手起家的曾乐来说,更是困难重重。况且精密焊接工程是“计划外项目”,一没有专项资金,二没有系统资料,就连一间必需的房子也没有。
没有资金,他就为全国各地进行技术指导,20万元的咨询费连同自己应该提成的两万元,都成了建立综合精密焊接试验室的基金。
没有房子,他就把自己宿舍兼办公室贡献出来,自己住在楼梯下堆放杂物的储藏室。小屋低矮潮湿,女儿从北京来看他,一翻被褥,湿乎乎的,已有点点霉斑,女儿腮边滚下了热泪。
一天晚上,当时的冶金部副部长,刚接任的宝钢工程总指挥李非平走进了这间小屋。只见曾乐的床依着墙,那里正是楼梯下的最低处,人都无法直立。老部长眼眶湿润了,第二天对行政处长发了火:“不管有多大困难,限一周之内,解决曾总的试验室。”
曾乐办公、试验两用的房子扩大了。他亲自研制了各种助焊剂,在各种材质的金属眼镜架上试验,在模拟试验的基础上,他向电路板开刀了。白天,他要组织浩繁的钢结构工程,晚上进行精密焊接实验。干一会儿,睡一会儿,醒了接着再干,常常一夜下来,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公式,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焊药味。
不知熬过了多少个夜晚,不知舍弃了多少个节假日,整整8年,他每天工作都在12小时以上。1987年,投产逾两年的宝钢焦化厂一块价值24万元的大型磁性板局部严重燃损,曾乐连夜奇迹般地将它修复了。
1989年9月,这个由曾乐苦心创办起来的国内独一无二综合精密焊接室,由曾乐代表他们所属的北京冶金建筑总院无偿移交给宝钢总厂。宝钢技术人员称它是“电脑医院”。宝钢总厂则命名为“曾乐试验室”。
如今,“曾乐试验室”已与宝钢总厂原有的电诊断专业配套,可以承接各种电路板的维修。1987年以来,先后修复1300多件电路板,仅1990年1月,就修复971个,修复价值达1000万元。
日产万吨钢的现代化企业全套计算机控制系统,有了可靠的保障。
曾乐用10年的时间,使原来的精密焊接领域落后了20年的中国,一跃赶上了国际发展的步伐。
曾乐说,奉献,是我最高的人生价值。38年来,他默默地熔化了自己去铸中国的焊接事业。他从学校走向工厂,走向实际,又走向辉煌的世界焊接高峰。
(贾淑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