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冰辰,何谓天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天地分阴阳,阴阳相生相克,互为消长,在彼此无止尽的轮回和交错中协调两仪的平衡,以演化出四象,八卦,世间万物,因而万物也遵循着阴阳的平衡和消长,于无休止的摩诃中寻求自身的发展之道,一旦此种平衡遭到破坏,阴阳出现绝对的盈亏,时空将偏离应有的轨道,轮回扭曲,因果无度,天地将在混沌中倾颓,世间万物残遭灭顶。天道,正是修正阴阳的偏差,使盈亏都不至绝对,以维持永恒的轮回。”
师父的表情一向亲切而泰然,于平和中透出无上的尊贵,却让人怎么也寻不到霸气,只是那张略带微笑又在眉宇中显出几分慈祥的脸,让人有一种不敢或者更应该说是不忍反抗的感觉。他依旧轻捋垂至腮下的白眉,一双慈爱却又炯炯有神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端详着我的脸,仿佛巍峨却又饱经沧桑的山间两颗清澈明净的泉眼,洗刷着我满身的疲惫,和满心的尘垢。
“你是本门第一个背错总纲的弟子。”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和爱。月之泉的灵气在洞顶凝华,汇成晶莹的凝香甘露,映着摇曳的烛火在我身旁微暗的角落划出一条灵动的线,“叮咚”轻响之后,在心间绽出朵朵涟漪。我隐约听见角落里捧着盘子盛甘露的玉人轻声偷笑,身旁假装睡觉的雪莲挡着叶子拽了拽我的衣角,不知何处飞来的雪花,在我鼻子上使劲蹭了蹭,然后钻入我的毛孔。烛光依旧在摇曳,和我的心一起摇曳:“是,师父,弟子知错!”我弓身施礼,尽量克制声音的颤抖。“不,你何错之有?”师父的语气和爱而诚恳,眉宇之间似还透着几分肯定或者说是赞许,洞中的光线总是不分明朗,他的身体微散着淡淡的白光,正如此刻他的心境一样,显得神秘莫测,让人捉摸不定:“师父,是弟子之罪,冰辰甘领责罚!”我依旧弓着身子,头越发低垂,两眼盯着脚下冰刻地太极圆,目光忧虑中带着茫然。不知何时,那太极开始旋转,颜色也渐渐淡却,有分明的黑白相间,缓缓变成渐进透明的淡灰色,并不断向外蔓延,地面,四壁,最后连洞顶都变成了同样的颜色,洞中事物渐渐淡化,隐没,最后整个洞中只剩下满脸惊异的我和不知何时已到我身前的师父。师父将我搀起,和蔼地看着我满带惊疑的脸,我环视四壁,淡灰的背景中似蕴着某种暗暗涌动的能量,于无休止的变换中透着无限的神秘灵动,“这……”我呆呆地望着师父,半晌无语。
“呵呵,如你所说,阴阳于无限的摩诃循环中寻求着自身不断的发展之道,这就是太极阴阳的本来面目,如混沌之懵懂,又似雪域之灵动,于虚空无物之中蕴藏改造天地之无限可能性……”师父捋着胡须,眼神和蔼而深邃,如此刻的空间般神秘莫测,“你虽背错总纲,却可以领悟天道至如此境界,足见慧根之高,绝非师兄弟们可以望及项背。”“师父过奖,弟子只是每日听师父讲天道,依样画葫芦而已,连本门总纲都不熟悉,怎敢和师兄弟们比资质慧根!”我羞得脸颊发烫,深深施礼。“门派之纲只可约束一派凡人,天道虽然无常,却约束着这天地之间万事万物,时空,修罗,轮回,看似神秘永恒之事物,全部在天道的约束之中,小小门派总纲,自然包含其中,若可深谙天道玄机,为人行事,自然顺天应理,何须总纲的约束?”师父将我扶起,“说说看,你于此须臾空间中看到什么?”我凝视四周,背景空灵平和,宁静之中,似有阴阳之气,不断旋转衍生,须臾又渐弱幻灭,我能于平静和祥和中感到看似温婉的空间中蕴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与自然完全融合,汇聚着天地万物不断发展成长的能量,身心不知何时也融入到这股能量之中,变得宁静和谐,可以清楚的感知轮回之内每一个细微变动的细节。“师父,我……”“很好,看来你真的已领悟天道之精髓,”师父微微点头,对着我会心的笑着,“你可知天道与我派技艺有何关联?”
“恕弟子鲁钝……”我微欠身道。“天地本无常,天道亦无常,所以习剑之人要知道剑的本身也是无常,万事万物都在不断发展变化,剑客若想在战斗中取胜,便要顺循事物的发展,时刻把自己的心和心中的剑融入到此种变化之中,才可让自己的攻防无形无相,却又招招制胜。”眼前背景忽然变成神秘的黑色,如夜半苍穹般让人难以捉摸。师父于虚无之中拔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剑,于无限空间之中舞动变幻,时而如蛟龙出海,霸气涌动,气吞山河;时而如游鱼戏水,轻盈蹁跹,进退自如。招招似有招,却又变幻无穷,神秘莫测;似无招,却于和平之中掩藏无限可能。攻者如矫鹰擒兔,威猛迅捷,一招中的;防者如金汤之城,步步连环,无懈可击。攻防之中,仿佛万物都已融入手中长剑,与自己并肩而战,剑法之精妙,简直毫无破绽可寻。师父收起剑势,巍然而立:“冰辰,可看清楚了?”
“看清了!”
“可能记得?”
“弟子愚笨,师父这套剑法实在精妙之极,冰辰虽能看清却无一招半式可以参透,因而全然记不起来。”我惭愧道。
“此剑法无章法可寻,无剑式套路,因而并非你愚笨,实在是它无招可记。”师父微笑。
“无招可记?”我满脸疑惑。
“天道之机,便在乎无常,万事虽有定数,然事在人为,阴阳之调,天道运行,皆非一成不变,因而并无固定章法。若想顺天之道,便须如行云流水,于当变之机应天地之变,无迹无形,让人无处寻觅,无法破解,无论为人习剑,若能至如此境界,则早已超出轮回,无人可敌。”师父将寒剑交给我,“你虽不记得剑式,却已深得此剑法真髓,用心领悟,定能得我天道玄机所在。”
我双手擎剑,于胸前抱拳:“多谢师父厚爱,亲传天道圣剑,冰辰定不负厚望,用心领悟!”说话之时,却觉掌间一股寒意渐强,刚刚的剑竟变成一块坚冰,惊异之时,“咔嚓”一声,一道裂痕从尖端划过剑身,并向周围蔓延,片刻竟在缝隙之中闪出光来,耀眼的金光之中,我只能听见冰块落地时清脆的响声,和游龙憨重的低吟。待金光散去,手中早已没了剑,却见一条青龙在周围盘旋,通体散发着逼人的寒气,速度之快,让我只能看见剑气留下的青色的寒光,周围的背景也早已因为它的出现而黯然失色。忽然它将我缠住,将头绕到我面前,两只铁青的眼睛紧紧地凝视着我,我仿佛被厚重的冰雪覆盖,整个身体一阵冰冷的麻木。我紧张的望着沧桑的龙脸,寒气从他的嘴里涌出,在我的睫毛上结成晶亮的霜花。对视片刻后,它长啸一声,于我面前回旋盘绕,又一阵耀眼的金光之后,我睁开眼,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已在掌间,欲细看时稍一挥动,则见一道青光,刚刚的空间被整齐地隔成两段,反旋风沿着空隙猛烈地灌入。师父以内力弹开旋风,划出一道屏障将我们和旋风隔开,片刻之后,我们已经回到轩辕洞中,角落的玉人惊得目瞪口呆,雪莲则用巨大的叶子拍了拍我的后背。脚下依然是刚刚的太极圆,只是手中多了一柄寒气逼人的剑。
“师父,这剑……”
“此剑名为天邪,乃亘古以来第一灵剑,它与你有宿世恩怨,故穿越轮回,特来今世寻你。此剑非但锋利异常,而且颇具灵性,日后你便知道它的威力,如此神兵,定要善加利用才是。”话音刚落,一声龙吟,提剑看时,一条金龙自剑柄向下盘绕,绕过之处化成金色剑鞘,上刻游龙飘雪,栩栩如生,点点星光闪过,四颗雪白的宝石镶在握着剑鞘的手边,我看的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
“师父说此剑与我有恩怨,究竟是何缘由,可否明示?”我慢慢回过神来,施礼问道。
“此事时机未到,暂不能提起,不过你可以替我做一件事,待时机成熟,自会有人告知你的前尘往事。”师父表情严肃郑重。
“是,弟子谨遵教诲,不知师父有何事吩咐?”
“明日你下昆仑,去中原寻我昆仑至宝,第五颗昆仑罪,并在极北琼光闪耀之时将它送给雪国护法长老江遥,时机成熟之时,你定然知道自己身世。”
“是,师父。”
……
“冰辰,你本性单纯善良,且来我昆仑16年,不曾独自离开,不知江湖险恶,此去行事定要小心谨慎,免受奸人摆布。”师兄凌霄满心忧虑的望着我。
“冰辰此去前路艰险,为师有两条忠告:第一,天道之无常,不仅在乎你的招式,更在乎你的对手,对手若有招,可寻破解之法,对手若无招,你当如何是用天道?第二,天邪威力之大远超乎你的想象,你定要善用它的力量。”师父的面容依旧和蔼,眼神中也并无忧虑。
“是,弟子定会牢记师父教诲!”我深深施礼,拜别师父和众位师兄……
一年来虽亲历江湖凶险,几度遭人暗算,但危急关头总有办法化险,本以为江湖也不过如此,没想到初到雪国便成为阶下之囚,师父说对手无招,可是指眼前这可怕的诅咒,把我困在这,虽然没有任何招式,我却毫无反抗之力。善用天邪之力,对了,我的剑……意念一动,龙吟响起,一道寒光闪过,我看见幽暗的诅咒之中显出一缕幽光,四壁电光渐起,无数恶魔狰狞的嘴脸和利爪同时伸向我,却随着空间一起扭曲,暗淡,最后变成一团黑雾,在风中渐渐散去,在诅咒中涌动的风雷,也如萤火般闪烁片刻之后黯然泯灭。我听见周围轰然炸开,几个雪国受伤的雪国武士应声飞到半空,又重重的摔回地面。阳光照在脸上,感觉暖暖的,我还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光明的美好,我将天邪横在面前,立在只剩底盘的囚车之上,看着金色的太阳,湛蓝的天,还有和原来一样旋转飘飞的无边无际的雪。不过这次我不会再上当,我用内力化成护罩,让雪花在里身体一尺处融化。一群长角的大个子雪怪对着我嗷嗷乱叫,后面是骑着独角兽全副武装的雪国武士,一群弓手对着我拉满弓弦,围在一个骑着墨麒麟的女子周围,她是众多人和兽中唯一没穿盔甲的一个,天蓝的发髻高高竖起,后面衬着素白的丝巾,镶着金丝的面纱遮住大半个脸,只剩一双似曾相识的明净却又充满冰冷的眼睛,一身晶莹的雪衣和眼前一望无垠的音色融为一体,显得素美而又冰冷——看来她就是使用雪之迷影的巫师了。
对方大概有五百人,如要硬拼未必能占便宜,而且不知道那个女巫又会使出什么让人防不胜防的巫术,况我此行并无恶意,若真动起手来杀伤太多便更加不好解释,倒不如先避开这群小喽啰,在寻其他路径去幻域。可这四周一览无余,开阔得如精心铺过的白地毯,连个雪丘都没有,我在哪藏身呢?也许是我太从容了,这群白人可没我这么有耐心,犹疑之际,只听女巫冷冷地说了一句:“拿下!”一群雪怪便龇着流满口水的獠牙向我扑来,看来不得不打了,大家伙,别说我欺负小孩啊。我微闭双眼,轻运真力,剑气以身体为中心,成圆球状向四周散开,白的雪,红的血在空中交错,染得空间一片模糊,剧烈的震动之后,我站在规则的碗状坑的中心,周围趴着一群龇牙咧嘴的雪怪,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盔甲的碎片或者粉末,和雪花一起,随着寒风,在空中旋转。坑外的雪怪和武士眼神中显出恐惧和犹豫,但随着女巫一声“拿下”,我还是看见了一群大个子的怪兽义无反顾的冲了下来,这次当剑气和雪怪碰撞的震动结束之后,空中飞的,不仅有雪怪的盔甲,还有他们的尸体,但是我分明看见下落的,还有十几个抓着怪网的武士,然后是下一队拿网的武士,在雪怪的尸体落地之前,已经有四张冰冷的网套在我的脖子上,我几乎喘不过起来,武士们围着我旋转,那些网闪着寒光,渐渐地和我的身体冻结在一起,并且我感到寒气正穿透我的身体,开始冻结我的精神。我似乎还没来得及明白过来,就感觉眼前已经开始模糊,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雪武士们在转,还是天地在旋转,内力渐渐消退,再有三寸,雪花就碰到身体了,可是我已经开始疲惫,天地又要变成线了。“冰辰,你要用你的剑保护那些对你很重要的人……”、“不要睡了,站起来,拿起你的剑……”、“冰辰,你到底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姐姐……”是红玉姐姐,朦胧中,我又看到了那天蓝色的长发,那双晶莹灵动的眸子,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又带着几分责怪。
“冰辰,你的剑会保护我吧?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为父亲一样强大的剑客!”
“冰辰,你很强大……”
姐姐,红玉姐姐,我的眼前依旧模糊,但是身体却恢复了力量,两手抓住脖颈前的网线,用真气融化网和身体的连结,大吼一声,将四张网同时震裂。并以无形剑气打断身边武士的琵琶骨,凌空而起,跃出圆坑。坑外的武士蜂拥而来,我不敢拔剑,只能用手刀还击。我在武士群中往来穿梭,剑气不时地在地上划出一道沟壑,武士的盔甲,血肉,还有身体,以及凄厉的惨叫声,在天空中飞旋交错,飘落的雪花都变成了鲜艳的血红。不到一刻钟,站着的武士已少了大半,地上大都是被我打断经脉或者琵琶骨的武士,我不想取他们性命,又不愿纠缠太久,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了。看着满地的伤员和盔甲的残片,女巫的眼中涌动着很明显的愤怒,我不知道她要用什么巫术,但是她的姿势告诉我,她要动手了。
……
“姐姐将来要做巫师,她的敌人肯定也是巫师,他们都会巫术,我的剑怎么保护她呢?”我歪着头看父亲。
“冰辰啊,巫术和剑术一样,都是人们掌握的一种技能,不论巫术还是妖术,都不是和看上去一样毫无破解的办法的。只要你用真气护住心脉,巫师就无法迷惑你,只要你的剑法足够高超,他的攻击就上不到你……”
“原来是这样,那剑客可以打败巫师吗?”
“当然可以,当年……”
……
我用剑气护住心脉,摆开剑势准备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