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苏子白就看到了执着伞立在宫墙下的傅临岸,他一袭月白锦袍,下摆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却还是固执地站在那里。
等他。
“怎么这么快?”苏子白从傅临岸身边擦过,随意问了一句。
傅临岸敛了敛目色,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苏子白。
其实苏子白完全没有心情想知道傅临岸去请了什么安,他就是随便一问,傅临岸自然也就随便一听。
悠长的巷道走到尽头,马车已经候在外面,苏子白一撩袍缎进了马车,傅临岸也跟着上去。
宁远收了伞,冒雨在外面驾车。
“阿远,绕朱雀大道。”里面的苏子白淡淡发了话,声色里满是淡漠,没有一丝丝平日里的笑意。
宁远应了声,缓缓赶着车绕朱雀大道。
而车内的两个人自车行使以后,再没有谁开口说一句话。
“他什么意思?”久久地沉默之后,傅临岸终于开了口。
苏子白闭着眼靠在里侧,似是有些疲惫,忽地嗤笑出声,不答反问:“你说我会遭报应吗?”
傅临岸面色一僵,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你也怕?”苏子白睁开眼,挑着眼风看对面温润的男子,笑问,“你是替我害怕,还是替你自己害怕,还是……”
“我说替你,你可会信?”傅临岸淡淡开口,他低敛着眉目,有寒色沁出。
苏子白面上的笑意溢出来,似是被他逗乐,大笑:“自然不信,这样的话你还是不要说出来,或许我还会想着你是替我害怕,一旦你说出来,我就觉得忒假。”
傅临岸扯了扯唇,淡淡地笑:“其实我也不信。”默了一瞬,微不可察地一叹,道,“有些事却不得不信。”
“若是我撒手不管了,你可镇得住?”苏子白的目光凝在傅临岸身上,虽然还是笑着,却让傅临岸明白这句话他说得很认真。
傅临岸面色微沉,抿着薄唇沉默片刻,道:“这南国天下终归会是我的,不过是费些时日多死些人罢了。”
“哈哈,”苏子白笑起来,“果然不愧是二哥!”
“但是,你不要忘记,你目前的身份。”傅临岸目光一凌,望上苏子白的眼睛,“你是凤主,这天下大定我就不信你没有责任。”
苏子白挑了挑眉,无所谓道:“你们又没有起来造反,我有什么责任?”
傅临岸终于被苏子白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惹出些许的薄怒,沉着脸色不说话。片刻,还是拗不过苏子白,道:“若非涉及你与阿雪的安慰,你莫要动用碧渊的力量便可。”
苏子白目光动了动,他自是知道傅临岸再说什么,他如今身为凤主,天下这些琐碎之事,他本是不该插手,否则会遭到九天神明的责难。
只是他,身上背负着苏写意的仇恨,让他不插手他决计办不到。傅临岸让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不要动用碧渊夜狼的力量,如此兴许就不会被神明谴责。
看来,他是真的替他害怕。
“若是我与阿雪不得善终,于你来说岂不是好事?”苏子白笑吟吟地看着傅临岸,那眼神虽看着温暖,落在人身上却莫名阴暗。
傅临岸敛了敛眼帘:“你莫要试探我,阿雪的性子你了解不比我少,纵然你与她不得善终,我与她也是完全没有可能的。现下你们之间的误会去除,她待你更是死心塌地,我若是江山美人皆欲强夺,怕是只会让她恨我生生世世。即是如此,不如将她安好地交到你手上,交给你,总比别人要放心写。至少……你不会再负她。”
苏子白舒了舒眉,嘴角的笑意终于漾开来,却又忽地想到什么:“那你还搅黄我的好事!”
傅临岸一怔,既而明白过来,这厮还在对此事耿耿于怀!
“那日见她有去意,我便提点了她两句,我是想着有些话她不问,你自也是不会说的。与其等你说,不若让她来问。”傅临岸眉宇间的郁色渐渐舒展开来,“我本想,她若是问了,你也不说,我便告诉她。不想,你倒也识趣,竟被她一唬便说了,也不曾料想她会……会……”
傅临岸“会”了半天,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说明我长得美,说明阿雪也好色!”苏子白面上愉快地笑起来,心里却是十分纳闷的,那一日明明是她先动手剥的他,为何最后她还要给他一脚,当真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她生来便是不用讲道理的,这般宠着她便是极好。
傅临岸已经完全没有话要说了,这厮现在是无时无刻不抓住机会显摆一下自己的长相,他当真觉着男子生得这般魅惑妖孽是好事?
“公良雪是公良家的嫡长孙女,老头子硬要往我这里塞,他是想我接了他这摊子。你若是有些想法,我便将人留着,若是没有,我便不留了。”苏子白正了正色终于奔主题了。
“公良家让她来南国究竟为了什么?难道他们真的想我南国连着两位国后皆来自公良家?”傅临岸微蹙着眉,一时也不清楚云国是几个意思,难不成为了让荀梦坐上那个位子,他们甚至不惜牺牲掉一位嫡长孙女?
苏子白拂了拂衣袖,薄唇翕合,缓缓道出一句:“公良幽,并非公良嫡出,母亲原不过是一位姨娘的婢子。”
傅临岸当即了然,原是如此,也难怪荀梦自由便冲着南国的兵权而去,竟是有这打算。
一路之上,两人再无言,只有外面噪杂沉溺的白雨声,没有穷尽。
“公子,宁王府到了。”外面的宁远缓缓将车停下,冲里面说了一句。
傅临岸俯身摸了一把下摆,似乎已经湿透,抬眼却见苏子白轻合着眼帘,没有一丝丝动静,便也没有开口,直接撩了帘子准备出去。
“二哥,”苏子白突然开口喊住傅临岸,“你后悔吗?”
傅临岸握住帘子手滞住,嘴角的笑意也有刹那的凝结,却也只是一瞬,一声低笑叹息:“已经来不及了。”
苏子白目色暗了暗,却也没有再纠缠,只道了一句:“那个位子不好坐。”
傅临岸浅浅地笑,一俯身便就下了车去,似是隔了很久,嘈杂的雨声中隐隐传来一句:“总要有一个人坐上去。”不是荀梦,不是你,那便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