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院外楼前的梨花开了。”
红影怔愣了一瞬,继而才恍然明白过来,乍暖还寒的时候,是梨花飞扬的季节。
她轻嗅了微寒的清风,皎梨盛开,清香寡淡,铺成满园,浅浅开口:“你们去吧,我在这里就好。”
她是红缨,是红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姐。
红缨被人叫了一辈子的小姐,然而却没多少人知道她是没人要的奴。红缨喜欢看漫天飞扬的梨花,三月时候满风盈袖,那情景是极美的,像极了记忆中槐阳城内漫天的六月雪。
红楼的人都知道红缨喜欢梨花。
可是他们忘了红缨是一个瞎子。
这满园的皎梨是红缨来红楼的那一年楼主命人为她栽的,那个时候,她还能看见光。
就在梨花开的那一年,她的世界里再没了颜色。
这个院子以外的人都叫红缨“小姐”,可是她知道,就在他们转身她看不见的地方,他们私下里都会叫她“疯子”。
因为她确实是一个疯子,发疯的时候义父宫老楼主会派人拿手臂粗细的链子将她锁住,不然她就会出去杀人。
这些年,红缨发疯的次数愈发多了,她不知道哪一天疯着疯着便再也醒不过来。不过有时候想,如果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
可惜,她舍不得一个人。
红缨被宫老楼主带回红楼的第一天就见到了宫沄,这个传说是宫老楼主亲身儿子的少年,他满身是血地趴在幽暗的石室里,如冥火一般的灯光照在他脸上,那一张脸苍白如纸,活生生像是从棺材里面倒出的尸体,她甚至还可以听到他身上的血不断往外涌的声音。
这细碎的声音在寂静的石室里久弥不绝,应该十分诡异恐怖。
可惜,那个时候红缨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了,因为在此之前她刚刚经历一场常人几辈子也不可能经历的事情。
红缨看见了鬼灵,白色的鬼灵,从槐阳城逃逸出来的鬼灵。
你们是不是也觉得她是个疯子,红缨第一次偷偷跟宫沄说她见过鬼的时候,他也是瞠圆了眼眸拿看疯子的眼神看她的。
可惜,她这个疯子真的见过鬼,只有宫老楼主才会相信这一切,
红缨若是没有见过鬼灵,他当年也不会将她带回红楼,兴许那时她就已经死在了她的家乡——苍梧山。
苍梧山是南国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不过这座山因着槐阳城而为天下人悉知。
槐阳城在近千年前是洵夏的城池,因为整个城中皆是千百年的槐杨树而得名。槐阳城在当时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花都,一年四季百花长盛不衰,引天下无数文人骚客。
当然,最富盛名的要属槐花,还有开在六月的六月雪。
当年,槐阳城还出了个天下第一美人公子兮,在西云大陆四公子中位居第三以美貌名动天下。
公子兮原名云纵兮,是洵夏仲公子,或许生得太美,始传有龙阳之好。只是公子兮终究是有自己喜欢的女子,那个女子为了救他死在了一场大火里。
自那以后,公子兮性情陡变,为了给那女子报仇,他以一人之力于槐阳城下埋尸十万!
传说,槐阳城一战大地震动,火色冲天,紧接着一场大雪倾覆而下,十万浮尸尽数被冻在冰雪里。
因为公子兮当年所用的那柄墨玉长剑煞气过重,那些死在剑下的战士怨气无法散去,在冰雪之下盘踞整整一个冬季之后,来年开春,冰雪化去,地底下的六月雪飞长起来,遮天僻日。
短短数日之后,整个槐阳城竟被雪白的六月雪所倾覆!
后来便传说槐阳城闹鬼,明灏建国后,帝君云纵兮便派人把守在城池三里之外,不许再放人进去。
他更用自己与女帝青音的血封印了里面的妖物。
分封裂土的时候,帝君考虑到槐阳城有妖物,便把南方这万里的山河分封给了他最信任的人——荀漠,他也是南国第一任国主,活了整整一百三十九年。
只是,时间久了,传言慢慢也就淡了,把守城池的士兵终年也未见到鬼魅的影子自然就松懈了。
数百年过去之后,兴许是封印松动了,亦或是里面的鬼灵强大终于乘着士兵懈怠之际逃逸出来。
那一年,红缨只有七岁,青禾也只有七岁。
红缨与青禾在院子玩,抬头便看见远处遮天僻日的六月雪,真的是美极了,雪白雪白的,与冬日里的雪一模一样!
山峦和天的交际之处,一片铺天盖地纯白风暴席卷而来!
六月雪笼罩之下,背后的山峦影影绰绰。远远看去,那纯白风暴仿似山林上拔地而起,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死!
压顶的风暴中,呜咽声不断,周围数十里的山峦被笼罩这可怖的声音之中。
村头的那只老黑狗突然狂吠起来,那惨绝的叫声至今红缨都能隐隐听到。最后它狠命地挣脱了绳子,疯狂地往村内跑,红缨就站在院子里怔怔地看着,那一双苍老的眸子写满了不顾一切。
红缨听见村外惨绝人寰的呼天抢地声,那一刻,即便是再不懂事,也已经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青禾站在红缨的身后,脱口“啊”了一声,不自禁地往红缨身后躲了躲,指着那漫天的雪白,她说:“阿姐,你看你看鬼来了!”
成片的六月雪幻化成骷颅头的形状,直奔村庄而来!
“昂——”
老黑狗一声惨叫,全部没入那片雪白,红缨看见无数的血珠飞扬起来,沁入雪白。
它被吞噬了!
连挣扎都没有!
望着那血肉横飞的一幕,青禾吓得“哇”一声哭起来,拖拽着红缨要去地里面找爹爹。
红缨眼看着那一团可怖的白色横冲直撞而来,那无形的东西在六月雪与骷颅头之间瞬息万变,煞气横生。
“神哪……”屋里的母亲冲出来,“槐阳城的鬼灵逃出来了!桃桃,快带着苗苗躲到缸里去!”
母亲飞一般冲过来,一把将红缨与青禾****起来,天地陡然颠转,下一瞬她们便被丢进了偌大的水缸,里面还有满满一缸水!
“不要出来!”
母亲最后看她们一眼,来不及多言,“砰”地合上了缸盖。
紧接着,红缨便听到了狂狷的呼啸声,哦不,那不是呼啸声,那是鬼哭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