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们还应该同时具备一副气象学家的头脑,充分认识白令海的巨浪和狂风。白令海域每年10月至次年3月即“冬半年”,七级以上的大风平均每个月二十一天以上,几乎不识“风平浪静”为何物,飓风席卷船舶,怒涛吞噬人命,简直如同轻巧儿戏,行船的人谈及白令海必然色变,称之为“海员坟墓”。而造物主偏偏矛盾地创造世界,白令海凶猛险恶的“冬半年”恰恰又是它最旺盛的鱼汛期!
1985年11年底,“烟远”1号经过万里跋涉,终于闯进了这片恐怖而又诱人的神秘海域!
1986年3月,“烟远”1号二闯白令海;1986年10月,“烟远”1号三闯白令海;
1987年9月,“烟远”1号四闯白令海。此时,它已经不再是孤军奋战,从西班牙购买的“烟远”2号也和它比肩驰骋了……
白令海,全人类共有的公海,而它对于人类却又是一个吝啬而凶残的暴君。面对这一来自中国的不速之客,白令海愤怒了,刮起狂风,掀起巨浪,施尽淫威,要把他们赶走,把他们吞噬!
空中,阴云密布,重重叠叠,像无边无际的一块巨石压顶;海面,波涛汹涌,激流回旋,浪峰连绵,高达二十多米。此起彼伏,真正是“排山倒海”!钢铁造就的3600吨级渔轮在汪洋大海中显得那么渺小,惊涛骇浪将它捏在手中任意颠簸把玩,击碎了舷窗玻璃,打落了航行灯,扭弯了探照灯架,仿佛要将整艘船澌得粉碎!指针极限为十二级的风速仪失去了意义,谁知道实际的风力已经达到多少级!
驾驶室里,船长、大副和舵工紧绷着心弦,竭尽全力操纵着左右摇摆达60度的船体,与纠缠不休的死神搏斗;机舱里,轮机长、轮机员眼皮也不敢眨一下,紧盯着船的心脏——主机,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一旦主机熄火,就如同心脏停止了跳动,全船的人将葬身海底!
“机舱,机舱!主机怎么样?”对讲机里传来烟台远洋渔业公司经理邵元杰急切的询问。
“报告经理,主机正常!”轮机长回答。
“在这个时候,你可要千万当心哪!”“请经理放心,保证人在机转!”
邵元杰又询问另一艘船:“‘烟远’2号、‘烟远’2号!1号呼叫!”
“2号听到,2号听到!”
“保持距离,随时联络!”
“2号明白,2号明白!”
对“烟远”2号船长交代完毕,邵元杰又再三嘱咐了“烟远”1号船长,然后走出驾驶室,走进船员餐厅。
除了当班的人员,被狂风恶浪惊呆了的船员们都在餐厅里,靠着人多壮胆。可是,巨大的呼啸声和剧烈的颠簸毕竟是无可回避的,人们聚在一起,“谈虎色变”,生死难卜,惶惶不安,角落里甚至传出了哭泣声……
邵元杰来了。他那高大的身躯,宽宽的肩膀,雄鹰般的炯炯双眼,如同一尊花岗岩雕像,立即给了人们精神上的安慰。船员们不禁脱口说:“啊,经理来了!”
邵元杰没有豪言壮语,从容地走过来,信手拿起餐桌上的扑克牌:“来,来,来,天儿不好,打不了鱼,大家玩玩儿牌!”
什么?什么?!邵经理好兴致,在这种时候,人们的心悠到了半空,性命交给了大海,还不知是死是活,他怎么还有闲心玩儿牌?
“来呀!”邵元杰真是要玩儿牌,笑嘻嘻地招呼大家。
小伙子们都是好玩儿成性的,一出海就是好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船上的生活极其单调,忙的时候能把筋骨累断,闲下来又无所事事,在茫茫大海上没有城市也没有乡村,没有马路也没有商店,没有任何娱乐场所。船上的一盘录像带反复看了十几遍,剧中人说了上句,看戏的马上对出下句,台词倒背如流,主题歌已唱得味同嚼蜡。除了相依为命的这些弟兄之外,连个说话的“邻居”都没有,难耐的寂寞使人要发疯,有时候无来由地就能打起架来,拳头、刀子都敢上,火气过后又和好如初。现在,恶劣的气候把人逼上了绝境,邵经理也没事儿干了,要和大家玩儿扑克!
玩儿就玩儿!小伙子们被他煽动,立即向他靠拢,搬着椅子过来,把椅子腿绑到焊死的铁桌子腿上,“哗哗哗”地洗牌,抽牌,斗牌,方片梅花尖子老K酣战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群情激昂,嗷嗷乱叫,好一场厮杀!
就在与牌局一墙之隔的船外,风在咆哮,浪在奔腾,海在发疯,而这一切仿佛被人们遗忘了。
碗口粗的钢丝缆绳被折断了十几根,白令海肆虐了三天三夜,并没有摧垮来自中国的海上铁骑,只好息了淫威。
邵元杰从容地走上甲板,点上一支烟,轻松地一笑,人道“海员坟墓”,也不过如此!
在他的身后,响起船员们一阵爽朗的笑声。不知是哪位“秀才”,此时朗诵起毛泽东主席的著名词章:“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余……”
洋设备也不一定放之四海而皆准,还要经过实践的检验
驾驶室里,电子鱼探仪屏幕上显示出一条鲜艳的玫瑰红色带,那是鱼群密集的信号!
船长两眼放光,立即发命:“给!”
他所说的“给”,就是下网。
甲板上,渔捞长闻令而动,率领船员准备放网。
“放!”船长一声令下,巨大的囊网投人了海中。
渔轮拖着二百米长的囊网,沿着鱼探仪显示的密集鱼群,以每小时四海里的速度缓缓前进。这是一个极其劳神而耗时的过程,从下网到起网,长达十二个小时,船长的眼睛紧盯着鱼探仪,不敢有稍许松懈,腿都站肿了;而舱内的轮机部门同样在全神贯注地保证渔船的安全行驶,甲板上的捕捞人员随时准备着收获……
时机到了,船长下令:“起网!”
甲板上,卷扬机启动,网板上来了,网筒上来了,囊网上来了,辛苦了十几个小时的人们都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等待那鱼群欢跳的景象的出现……
然而,拉上来的囊网却空空如也!
船长垂头丧气,着急上火,莫名其妙:难道那闪烁的玫瑰红色带不是密集的鱼群吗?难道这先进的鱼探仪不灵吗?没有办法解释。
邵元杰紧锁浓眉,思索着说:“我想,也许是网位仪有误差?”
“不会吧?”
“德国进口的精密仪器,还会有误差?”
人们七嘴八舌。
“是啊,我也这么想,”邵元杰说,“鱼探仪显示的密集鱼群,不应该怀疑,可是,为什么我们看到了鱼,却打不上来呢?这是不是说明……网位仪不一定适合白令海的实际情况?洋设备也不一定放之四海而皆准,还要经过实践的检验!”
人们不言语了。邵元杰这个人脾气暴,发起火来六亲不认,谁也犯不上在这个时候自找没趣。
实际上,邵元杰主意已定,此时此刻,谁也别想拧得过他。
“甲板注意,网位下压十五米!”他毅然下令。
甲板上,按照经理的命令,网位下压十五米,继续拖网航行。
时机到了,邵元杰大喝一声:“起网!”
人们屏息静气,紧盯着随着卷扬机拉紧的钢丝绳拖出了水面的囊网,遗憾的是,这一网虽然不是全空,里面的鱼却也寥寥无几。邵经理的试验失败了!
“甲板注意!”邵元杰却根本没有服输,仍然固执地发出命令:“网位继续下压到二十五米!”
“不行啊,邵经理!网位压得过低,网具就危险了!”人们不得不提醒他,总不能眼睁睁看他一旦失败,把价值几十万的网具毁了啊!
“损坏了网具,我负责赔偿!”邵元杰斩钉截铁地说,“可是,如果我们不敢试验,就永远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打不上鱼,留着网具摆样子吗?”
邵元杰像着了魔似的,反复调整网位,又是整整半天没动地方。当他再次命令“下网”的时候,已经成竹在胸,脸上泛出轻松的微笑。
奇怪的是他没有等这一网拉上来,就走了。他有些累了,拖着疲惫的双腿,要去休息一会儿。
在驾驶室门口,他又回过头来,幽默地说了声:“这一网,要是少T50吨,我请客!”
经理把大话说到了前头,没给自己留一点回旋余地。
船长下令:“起网!”
沉甸甸的囊网拖上来了,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多的鱼?自从来到白令海,谁见过这么多的鱼?经理预计的50吨还是个保守数字,实际已经将近100吨了!
接下去第二网,第三网,产量越来越高,一网达到130吨!
欺生的白令海终于服输了,银光闪耀的狭鳕源源不断地流进了中国渔船的大舱。
狭鳕全身是宝:加工成生鱼片卖到欧洲,每吨售价1600美元至3000美元;鱼子卖给日本,每吨售价可达1万美元;剩下的鱼头、鱼骨,做成鱼粉卖给国内,每吨售价也有5000元人民币;每艘船一个航次,除了外销之外,只要带回1000吨冷冻原条鱼内销,一年的成本就已经收回了!
中水总经理张延喜早就说过:“国外的黄金不是等着我们去捡。”是的,白令海里的“黄金”是中国船员用智慧、意志、胆量、血汗甚至生命换来的!
在生与死的考验面前,他首先派出自己的骨肉至亲!无声的命令使每一个人热血沸腾,万死不辞
夜幕降临了白令海。
有一首风靡全国的歌曲唱道:“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那歌儿为紧张而枯燥的海上生活增添了一片诗情画意,人们爱屋及乌,由军舰联想到渔轮,以为船员的风浪生涯也是那般潇洒。
然而,此时此刻,白令海并未停歇它那恶浪狂风而安然睡去,“烟远”1号的船员们也未曾“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甲板被探照灯照得如同白昼,一场争分夺秒的夜战正在进行。明天,将有一艘外轮前来扒载350吨鱼货,时间限定在二十四小时以内,如果提前一小时,奖励500美元,反之,超过一小时,则罚款500美元。外国渔商的船是租来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益就是生命。但是,“烟远”1号只有两个舱口,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卸完350吨鱼,无论如何是来不及的。我们并不奢望洋人的“奖励”,但也绝不能让他“罚款”,那样,损失的就不单是经济效益,而且关系到中国人的信誉。邵元杰和船长、大副商量之后决定:抢在前头,把鱼先搬到甲板上来,为明天争取时间!
无话可说,从政委、船长一直到普通船员,连同加工间的工作人员,一齐上阵,整整干了一个通宵,哪里还有“头枕着波涛”的时间!
天亮了,白令海掀起八级风暴,对彻夜未眠的中国人再施淫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