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梓凡开着车载着叶朦月送她回家,工地离她的住所不算近,开车也要接近二十分钟。
两人一路无话,她兀自望着窗外密密麻麻飞驰而去的路灯发呆,宋梓凡也专心开着车,到了她住的小区门口,他稳稳地停下了车,她解开安全带,手搭在开门拉手上,却迟迟不见他解开门锁,她正疑惑着,他却开口说道:“朦月你快28了吧?”
尽管不明所以,她还是点点头,一点也没觉得被说破年纪尴尬。然后听他继续说道:“我也快31了。”
她更是一头雾水了。她瞄了眼车的中控显示屏右上角的时间显示:00:23,这么个大半夜,他送她到家门口却不让她下车,就为了提醒彼此的年龄?她囧囧有神地想着。
他却突然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烟盒:“介意我抽根烟吗?不开窗。”
她耸耸肩,摇摇头,反正车还没熄火,空调还开着的,何况他能这么主动询问已经是很绅士的了。
见他慢条斯理地抽了几口烟,却还没开口,她忽然觉得不自在了,领导今天是怎么了?
“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女孩,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像你这么大的同学,有些孩子都快上学了。”
他突然用一种充满怀念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叶朦月更囧了,又不敢打断他,只好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宋梓凡却在这时摘下了眼镜,转头看向了叶朦月:“你呢?想过嫁人生子吗?”
忽然看到他没有镜片遮挡的眼,她怔愣了一瞬间,他的眼其实很漂亮,是非常标准非常漂亮的丹凤眼,然而他整个人随时散发着强烈的冷峻气息,连着这双眼也透着犀利,平素戴着眼镜掩去了,徒留斯文。记忆中,上一次看到他摘下眼镜还是好多好多年前了……
回过神,想到她的问题,她的眼里露出迷茫。嫁人生子?她想过么?她二十出头最美好的年月都给了那份未果的爱情;二十四五的年岁给了工作,淡忘了感情,也忘了要筹划一份感情;二十六七了,工作小有成就了,却发现心中的激情早已不知消磨在何处了。她想结婚么?
在网上晒婚纱照、宝宝照的同学朋友,身边同事接二连三地结婚、生宝宝,每次去看望那些小宝宝,抱着软趴趴的一团,心也跟着软得像团棉花似的,也想着盼着自己以后生个更漂亮的小娃娃,多好。
可是,“他”呢?“他”是谁呢?“他”在哪儿呢?
谭成涛也是想要成家了吧?所以才主动找到她要和好。他两年前的婚事莫名吹了,一晃又到这个年岁了。哦,对了,他还小她大半岁呢。他倒是聪明的,知道先要讨好她妈妈。可是她其实也感觉得到,他对她也不复当年的热情了,可他要是真说还爱着她什么的,她才会觉得虚伪,毕竟,都过了那么多年了不是么……
可是可是,真就他了么?为他披上白纱,走进礼堂,为他操持家务,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衣带渐宽,为他生儿育女……
可是,为什么这一切的对象要是谭成涛而不能是“他”呢……
宋梓凡的一句问话,她想着想着却陷入了漫无边际的哀伤,一行清泪缓缓流下,宋梓凡想要为她拭去泪珠,伸出的手悬在空中却猛地我成了拳头缩了回来。
她迷蒙的眼神渐渐清明,察觉到脸上泪水流过的干涩感,她颇有些尴尬地用手指擦了擦,然后抱歉地对宋梓凡说道:“对不起啊领导,你看我、我都恨嫁恨到提起嫁人就哭了。”她试着开个玩笑来缓和下车里诡异的气氛,却无人捧场,宋梓凡看着她的眼神越发严肃专注了。
“那就嫁给我吧。”
她轻揉着涩痒眼角的动作蓦地停了下来,他刚才说什么?
“不要恨嫁了,嫁给我。”
她听见他这么说着,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凑到一块儿她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嫁给他?是她知道的那个“嫁”吗?
她久久不动作,他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他也不急:“你考虑考虑,我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心血来潮。”
“可是领导……我、我……。”她面露苦涩,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的求婚,她都觉得受宠若惊,若是韩旭辰没有出现,也许她真的会认认真真考虑一番……可是……
他抽掉最后一口烟,掐灭在车载烟灰缸里,边动作边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人,忘不掉也没关系,我不怨我我来得太迟,只要你记住,你的幸福在未来不在过去。”
叶朦月惊得险些忘了呼吸,他怎么知道的?
他继续说着:“过去的人既然已经过去,就不要让他成为你的阻碍。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女孩子,问清自己的心,该如何取舍你心中该有清楚的决定才是。”
她眸光闪烁,他想了想,状似不经意地说着:“韩总为他的爱人建起‘星月城’,巧合的是你的名字也有个月字,我虽不能为你建一座城,为你挡风避雨还是绰绰有余的。”
提到韩总的时候,她的瞳孔明显猛缩了一下,而后提到“星月城”,她更是整个黑眼珠都在高频率闪烁着,甚至偏了方向,不敢直视他。
他心中沉了沉,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再说话,两人沉默了片刻,他忽然一笑,说:“时候不早了,上去休息吧,今天的话别太放心上,有空的时候拿出来想想就行,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说罢揉了揉她依旧卷卷却不再短短的头发,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随后解开中控门锁。
听到门锁解开的声音,她似松了口气,拉开门下了车,关上门之前,她回头望着宋梓凡,表情认真地说:“领导,谢谢你。”
他开着走走远了,她还站在原处,离去前,他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想起也是好久好久以前,那个时候的自己还顶着一头卷卷乱乱的卷毛,他总是喜欢请她吃饭,吃完就散步,散完步临分别前又总是揉乱她的头发,她还常常抱怨说他弄乱了她的发型。
此去经年。
掺假水泥的事情就这么解决了。那晚上被韩旭辰打趴下捆起来的人是竞争对手公司的人,对方本是个大公司,却遇到了“猪一样的队友”,有个经理出了这种馊主意,关键是还有更猪的下属去执行了这种馊主意,却被有所准备的韩旭辰和宋梓凡抓了个现行。
工作上的烦心事没了,好久没有在私人时间聚过的叶朦月和严玺兰两人终于有了时间也有了心情凑到一块儿吃个饭喝个茶聊个天。
说也奇怪,严玺兰这个喝过洋墨水的居然不喝洋玩意儿,倒独爱喝茶,只是不似叶朦月爱喝花茶,她更偏爱红茶、乌龙茶和黑茶这类发酵茶。
吃过饭,叶朦月带着严玺兰到了这家“我家茶馆是咖啡屋”,尽管这家店与韩旭辰绝对有着特殊的关系,但她喜欢它倒是实实在在的。
走进店里,她还特别留意了下那个明艳的美女方媚的身影,环顾了一周都没发现其人。要了个包间“朝露颜”,她们随着服务员的指引走了进去。
严玺兰将她BV的鹿皮手袋随手往地毯上一扔,叶朦月对她对待昂贵奢侈品的态度早已见怪不怪了,遂也不管她,任她津津有味地打量整个包间。严玺兰仔细打量的同时,她也在对比这个包间与“鹧鸪天”的区别。
像是为女性特定的包间,色彩基调温暖,连榻榻米都换成了软和的地毯,一侧墙上彩绘着一株沐浴在晨光中的玫瑰,娇艳欲滴的花瓣上挂着一滴摇摇欲坠的露珠;另一侧的墙上却绘着一朵硕大的盛放的昙花。
“啧啧,朝露昙花,咫尺天涯。这家店有意思。”严玺兰饶有兴致地观察过后,席地坐下。
叶朦月在一旁烧着水,她不喜欢跟朋友聚会时还有陌生人跟前跟后,便早早遣退了服务员。
先泡好了严玺兰的祁门红茶,再慢慢为自己煮上一壶玫瑰茶,她放松身体盘坐在地毯上。
“听说韩旭辰大显身手左勾拳右勾拳就把我们的敌人打倒了,人韩大帅哥魅力值飙升啊。”严玺兰懒洋洋地靠在桌上,挑起话题。
叶朦月却不自在了,她无奈地说道:“就不能不说他么?”
“这么在意他?那干嘛不和好?”
叶朦月装聋作哑,埋头煮茶。
一只纤纤玉指在茶案上轻叩,手的主人恨铁不成钢:“给你们制造的多好的机会啊,就那么白白浪费了。”
她仍是不做声,秀气的眉却皱了皱。
严玺兰决定再加点猛料:“问你个问题,韩旭辰、宋梓凡、谭成涛,如果只能嫁给他们三个,你嫁谁?”
“……我选你行不行?”
“如果我是男人,行。可惜我不是。”她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叶朦月挫败地并腿坐在地上,头低得快看不见脸了去。
“谭成涛……我妈觉得他不错,他人也不错,现在也挺尊重我……而且,知根知底的……。”
忽然两只葱白似的手指出现在眼前:“两个,你直接跳掉了前面两个人。韩旭辰我们暂时不说,宋梓凡为什么要跳掉?”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明了:“明白了,他终于对你出手了对吧。”
叶朦月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啧啧了两声,说:“其实吧,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男人们的眼光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你周围,谭成涛我就不说了,宋梓凡、韩旭辰,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偏偏他们谁都看不上,只看得上你,还一看就是那么多年。你说说你这只纠结的鸵鸟到底哪里好?”
“……你男朋友比我多多了好不……。”叶朦月小声嘀咕着。
“我就跟你明说了吧。”严玺兰忽然正色道,“今天叫你出来,我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一巴掌扇醒你,这个项目对公司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因为私人情绪耽误了工作。”
叶朦月心里一凉,严玺兰从来不在私人时间谈工作,可现在却在私人时间用上级的口吻这么对她说着话,难道她真的耽误了太多工作了吗?
“我知道你的性格,知道你的心结所在,知道你没安全感,可是,我知道,没用,要你的他知道才有用。”她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然后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打算,但我要提醒你,别说关系未定的男人,就算是你的老公,也没有义务更没有能力去读你的心,你想什么,你要什么,不要指望你一个小眼神,男人就能悟,长嘴来是干嘛的?除了吃饭打kiss还能说话,你不说,他怎么知道?你不提要求,他怎么知道?”
叶朦月静静听着,不回答也不反驳。严玺兰也不介意,继续说:“男人与女人,天生就不同,哪怕你的韩旭辰再聪明再敏感,他也是男人,天生不是女人揪着鸡毛蒜皮就能瞎想半天的磨叽性子。你对他期待太高,我理解,但是你为何不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理解他?你看他现在谈个生意跟油条一样老练,看他成天被人‘韩总’‘韩总’地喊来喊去,就忘了他比你还小一岁了么?你快28了都还可以这么任性,那你想过八年前的他吗?那时候的他还是男孩,可是已经跟你谈恋爱了,跟你许终身了。你们的约定他食言了,我觉得这太正常了,他凭什么承担你的爱情?他都还只是个孩子。”
心口像是被什么给压着,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叶朦月脸色一点点泛白,却还是咬着唇倔强地听着。
严玺兰看着她的模样,有些不忍,狠狠心还是继续说道:“可是,叶朦月,八年后,他出现在你面前了。他不是路过,而是带着目的而来,不是来看你过得不好他就好了,而是想要跟你再续前缘,跟你一起过得好,傻子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思,只有你视而不见。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可是,我作为旁观者,都看得出来想象得出来,韩旭辰之前八年绝对不是你认为的不负责任消失而去。难道你会为了一个你放弃了甚至遗忘了多年的人费尽心思出现在他面前讨好他吗?”
叶朦月强忍着心里愈来愈尖锐的疼摇了摇头。
“对,你不会,所以他也不会。我知道你想结婚了,你连路过婚纱店都会多看几眼,还要说是不想结婚么?谭成涛,诚然,符合当下社会正统的觅偶原则,但是你愿不愿意嫁给他,你比我清楚不是么?”
停在这里,她为自己的茶杯续了茶,晃了晃杯子,暗红的茶水荡开波纹,她放下杯子,看着叶朦月说:“你是个一朝被蛇咬十年不碰绳子的人,但是叶朦月,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一个男人,八年前爱过你,然后莫名消失,八年后,还敢出现在你面前,任你冷言冷语,还不放弃想要跟你和好,你以为他是一时冲动还是脑子有病?没有成熟的天时地利条件,他敢就这么出现在你面前?”
叶朦月猛地抬头望向严玺兰,她真的……从没想到过这一层。可是,如果他的出现不是巧合,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