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要求精神不朽,未必就是要求宗教的信仰,比如许多无宗教乃至反宗教的学者,他们不信神、不信上帝、也不信天国、更不信死后尚有所谓灵魂这样的东西,他们只以为造福了人类,他们的精神便会永远地活在人类的历史上,永远地融入于整个的宇宙间了,他们称这种作法为将小我化入大我。其实,他们是从混沌中来,又进入混沌中去。不过这些思想的要求精神不朽,要求个人冲破现实的时空,要求得到更大更久的自由价值,那是无可否认的。所以,如把尺度放宽,这些也是属于宗教信仰的一型。
最能普遍适应于人类的自由倾向,便是所谓灵魂不灭的要求(佛教不以为有固定的灵魂,众生的生死,纯粹由于业的聚散与牵引,在这当下一生的死亡之后,仍有一个我的存在,肉体虽然腐烂了,灵魂还是存在。这在神教徒说,灵魂可以奉上帝的恩召而进入上帝的天国,享受永生的快乐。在佛教来说,肉体虽然死亡了,善恶的业种却不会消失,它将带着我们去接受另一阶段的生死过程。
因此,不论神教的升天也好,佛教的善恶生死轮回也好,都是由于人类要求精神不朽而得到有力的注脚,这也是解脱思想的必然途径。但依据佛教来说,凡有一个“我”的存在,不论小我、大我,不论上天、下地,他的自由范围总是有限制的,所以也不得称为究竟的解脱。佛教的解脱道,目的是在解脱这一个“我”的观念,而能得到绝对的自在。
3、解脱者应有的风骨
耕云大师说,一个真实修行的人,毕竟跟不修行的人有所不同,起码他应该如同儒家所讲,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由修行人而成为解脱者,必须先树立自己的风骨,好比要建筑一幢房子,必须先要完成房子的架构一样,解脱者的架构是什么呢?
一是不为形役。
一般人主所以修行不成功,中途会退转,就是因为让心做了肉体的奴隶。老子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我们总以为这话太消极,其实不然。本来一个真实修行的人是自在解脱、无私无我的,但是冷了却不能不加衣服,热了就要脱一件下来,饿了就得进食:试问,当你饥肠辘辘的时候,是否还能安祥地坐而论道?必定是要先安抚肠胃吧!坐久了小便憋得很难过还能够沉得住气安然地静坐沉思?像这些几乎是一般人无可避免和无可抗拒的。
老修行都知道名、利、食、色、睡,地狱五条根。因为这些能够覆盖本心,所以义称为五盖。人多数人都被这五盖覆盖了本来面目,覆盖的厂面当然是阴暗的。假如不能克服这障碍,去掉五种覆盖,修行就绝难达到理想的境界。这五盖都是五蕴所派生的,自我意识也是因为妄执五蕴为我而形成的。
名——有了虚假的自我意识,必然就有虚荣心的萌生,而求名、好名、爱面子。
利——就是自我我欲的占有欲和自我保有的得失心。
食——肚子饿了,除了要吃东西,还要挑精拣肥。
色——见少女则慕少女,这好像是一般人心理的自然反应,但不少人既有了贤妻,还想金屋藏娇。对修行人而言,这些都是无明的黑暗想念。
睡一一是睡眠、做梦、昏沉。
如果脑子里装的都是名利食色睡,那心灵就会被这些无明的妄想熏黑,越熏越黑,心垢随着转生轮回,一世比一世加厚,熏得连—丝光芒都不能从心里透脱出来,岂不是无明厚重?所以要想做为一个解脱者,在基本上,就必须不被肉体支配,而能支配肉体,不被肉体主宰,而能主宰肉体。
古人为了防止五阴炽盛,使精力不至于过剩,而行日中一食,并且远离荤腥,只吃素食。为了恐怕太安逸了会颓废奋志出尘的节操,所以摒弃安适而行树下一宿——不睡觉只在树底下坐禅。为了不使自己陷于梦魂颠倒,有人行般舟三昧,常行不坐。有人选定水边林下去长养圣胎。像这杆精勤修行,都是为克服肉体的障碍,都是避免心为形役的一种方便,当然并非究竟。所以平常要注意调饮食、调身心、调睡眠,把生活规律起来。
孙中山先生说:人者心之器——肉体只不过是心灵的容器而已。我们不应该让工具操纵主人,而应该让主人来运用工具,这就必须有正确的认识和适当的调和。
修行人不去饮酒,就不会神志错乱。不吃太多的荤腥,就可避免吸收太多助长无明的阴气。为什么古人吃素呢?因为青菜都是藉太阳光合作用的产物,所以它是属于阳性的;而动物的肉,尤其是内脏酸性特强,因为它不见天日,所以阴性太重,会助长无明。
二是不为物牵。
要想获得心灵的解脱,首先要能不为物牵。
有很多修行人,远遁深山不肯见人,的确能做到“无思业、无为也、寂然不动”和“天君泰然,百体从令”的境界,可是一旦到了五光十色的都市里,就未免把持不住,心旌摇曳了,显然修行未到究竟处。各位想想看,自古以来哪有见不得人的佛菩萨呢?古人说“十字街头好修行”,倘能入千万人中好像独来独往,看到五光十色,好像庄子讲的“至人用心若镜”一切理、事、物来了,都能清清楚楚地鉴知,事过境迁,却又事如春梦了无痕。能这样无所住而生其心的话,自然就能不为物牵了,又何须隐遁山野?
物的范围很广,用二分法来说,心以外的客体统统屈物,人也是物,事也是物。也就是说倘若你能把持住心,不被周边的幻象、浮光掠影所牵引、操纵、纠缠,就能像人人所说的八风不能动——一切得失、利哀、毁誉、称讥来了,心不动摇,自然就能不为物牵了。假如有人赞美你儿句,你就感到万有引力对你失效,觉得飘飘然,好像要飞起来了;有人讽刺、毁谤你,你就感觉万有引力对你加倍,头重得抬不起来了的话,这就是为物所牵。
一个仰俯无愧的人,应该就可以坚持生活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绝非建立在少数主观、浅见者的好恶之上的。能够做到这一点,那别人喜欢或讨厌,毁谤和讽刺,夸奖与赞美,就都无关宏旨了。否则就是随它转,就是为物所牵。所以要想达到解脱的境界,首先就必须能站稳脚跟,做到不为物牵。
三是不为情囿。
情,有正、有负、有大、有小,有凡、有圣。菩萨一词的根本含义就是觉醒了的有请。情是人类共同的道德根源。情更是成佛的资粮,无情不能成佛。
何以说情是一切道德的根源呢?此一情,有正、有负,负的情是恨——是仇恨、斗争与毁灭;正的情是爱一一是牺牲、奉献与和谐。最渺小的昆虫,最低级的动物,都有它最基本的挚情、慈爱,否则就不能够繁衍下去。
情,并不是个坏名词,如果人类没有情,同时也就没有了道德、信赖和共存的基础。说某人无情无义,这等于说他不是人,连冷血动物都不如,因为冷血动物也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挚情。
倘若人不爱父母怎能算孝?不爱子女又怎能是慈?不爱国家,不尽做国民的责任义务显然就是不忠。背弃朋友又岂是义?不爱自己的声誉就丧失了信。一切道德都是从一个情字萌芽、茁壮的。
扩情于家族,可以齐家;扩情于邦国,可以治国:情周万类,即是“能仁”,即是佛。
如果缺少无私、无我的热情,情感冷漠、意志消沉,那绝对不是学佛的材料,也不具备学佛的资质。佛、菩萨的情,是无缘大慈——对众生的苦恼无条件的同情,不是因为认识他,和他有亲戚或利害关系而同情;同体大悲则是对众生的病痛有感同身受的同感,这就是佛、菩萨的情。
—个真正的禅者,他应该是有炽然的热情而又迥超无我——热情很高,但不是出自有我、为我之私。韩愈说:博爱之谓仁。我们只要尽量扩大情的领域至无限大,就可以完成作圣之功。
不为情圃,也就是说不要局限于儿女私情,不要把感情装在自己的口袋里不肯扩散;如果把情局限在一己之私,不肯扩散开来,那就太自私了,绝对不配学佛。
以上所说,看起来与佛法无关,而实际上,这都是成佛的基础。只有最热情、最博爱、最仁慈、而能情周万类而又廓然无我的人,才算得上是大乘佛法的上上根器。若是情感冷漠、意志消沉,连做一个有用之人的秉性都不够,侈言学佛,岂不荒谬?所以佛斥责冷漠、自了的小乘圣者为焦芽败种;焦芽,当然不能再生,败种,显然也不足取法,即或再派生下去,也不符合优生进化的法则,只会使生命愈来愈萎缩,品质愈来愈下劣而已。
所以,我们必须忘掉自己的形骸,不为外在的事物所干扰,然后再把我们的情感扩大到包罗万物,才是解脱者应具备的风骨。
4、在解脱中成长成熟
有五种原因使我们无法解脱:
一是水深:每个人的欲海很深,人掉在其中,无论怎样的挣扎,最后还是随波浪而流转。
二是波迅:在爱欲的大海中,有巨大的波浪。所谓惊涛骇浪或波浪滔天,因此容易迷失方向,不能出离苦海。世间无明太重的男女,谈情说爱,恋爱不成功,乃决定自杀,以身殉情,这就是被爱欲海所吞没,然后便到轮回中去受生死之苦或者永作孤魂野鬼。凡是自杀者,永不脱生。
三是迷暗:就是无明。被爱欲水所淹,就糊涂了。智慧光明不现前,迷糊黑暗出现,便不知方向,不能到彼岸。终日在生死海中流转,不得解脱。
四是虫执:好像虫一样,作茧自缚。在爱欲海中,不得出离。为什么?被鱼虫所执,被情网所困。这样就在爱欲海中打旋转,随波逐流而上下,忽然而天,忽然而地,不停的流转。
五是大忧迫:被困在爱欲海中,不得出离,就生忧愁,苦受逼迫。因之,便失去智慧、失去力量。无论这类众生如何挣扎,仍然被困,无法得出。
这五种原因都是由于入思维惹的祸。
维持我们心智的成长和健全的活动,就像维持身体的体能一样,必须不断地添补养料。人为了适应环境,必须不断求知和学习,消化与创新,要让自己从旧适应中解脱出来,然后才有新适应能力。情性的生活也是一样,如果不能从过去的情感和情绪中解脱出来,就会沉迷于过去而发生情感生活上的困扰。不过,如果没有用功的学习和丰富的经验,便谈不上解脱;缺乏努力和磨炼,也谈不上成长。
解脱成见才有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