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跃上案桌,盘膝坐定说:“和尚我生平好马,你有一匹白雪盖顶青龙驹,我很喜欢,你只要把它给了我,我们就算银货两讫了。怎么样?还合算吧?一匹马换来个加官晋爵,准不会让你吃亏。”
“这个?”和尚说出来的交换条件是岳钟琪怎么也想不到的,就那么便宜那么简单吗?反而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和尚冷冷地说:“别这个那个的,老实告诉你,我想要拿你的马易如反掌,不过我不想偷鸡摸狗罢了。”
岳钟琪道:“不、不!请法师谅解,我决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条件对法师未免不太公平。既然如此本督定遵法旨。不过能否请教你的计划?”
和尚不屑地说:“什么计划不计划的!我可不像你们那样,动辄要安营扎寨,行兵布阵,你只要后天中午在小峡山口等我便是。别忘了,一定要带上你的那匹马,否则……”
岳钟琪立即接口道:“法师未免太小觑人了,本督岂肯失信于你。”
和尚点点头:“这才像个办事的。那我要走了。”
“慢!”岳钟琪用手一指,“请问法号上下?”
“了因!”和尚无所忌讳,回答干脆。
这倒使岳钟琪大大地吃了一惊,他嗫嚅地问:“法师就是江湖人称八大剑客的魁首了因?难怪语屏南方口音。你们不是多以反清复明为主旨的吗?怎么法师反助于我?”
“别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这叫人各有志。闲话少说,记住后天中午在小峡山口。”说完,一个“移形换影”,顷刻不知了去向。这时,岳钟琪倒反而惊出了一身冷汗,呆立着,半天说不上话。
话说那了因虽然是复明教掌门人独臂老尼的大弟子,其武功也远在甘凤池、白泰官等七人之上,但他不堪艰辛,不甘寂寞,早就觊觎荣华富贵。此番,他追随年羹尧和岳钟琪的足迹远走青海,卖身投靠,想以此来取悦岳钟琪,通过他去结识年羹尧,再由年羹尧而雍正皇帝。后来了因果然如愿以偿,一直做到护国大禅师,成了清廷凶恶鹰犬,所以这才演出了“七剑会了因”的故事。
了因昼伏夜行,第二天午夜,到了乌兰穆和儿。但是悲风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了因已探得明白。营帐上有三盏红灯者,就是罗布藏丹津母亲的住所。那穹庐系皮革所制,又陡又滑,而笼在其四周网绳上都结有串串铜铃,稍有动静就会铃声大作,远近皆闻。了因眼观耳听,反复忖度,以自己那身“登岸渡水”、“踏雪无痕”的绝顶轻功足可以飞身其上翻越人内的。但了因城府极深,他是不肯作没有足够把握的事的,万一有个闪失什么的,坏了大事非同小可。同时他还想,自己不仅要以武艺取胜,更要以智慧和胆识压倒对方。时间不等人,计将安出?了因是何等人物,稍一思索顿时有了主见,因为他身边还怀有一袋从大内总监处盗来的稀世宝物,这也就是他敢于在岳钟琪面前夸下海口的一张王牌。
这时,四野升腾起弥漫大雾,扑朔迷离,恍恍惚惚。军营的戒备格外森严了,哨队穿梭,口号连呼。
“站住!什么人?”守营兵突然看见前方隐隐绰绰非鬼非人晃动一物,大马金刀直往大帐而来,气氛顷刻紧张,弓上弦刀出鞘。
了因洒开袍袖,旁若无人直往大帐而来。飕!飕!飕!一排弓箭手立即放箭,说来奇怪,只见那“物”左右旋转,箭雨已向四面飘去。弓箭手正准备再度抽箭拉弦,那“物”已到他们面前,原来是个和尚。
兵丁们愣住了。了因冷冷一笑,大步跨上前来,营门口四个武士持刀怒目而视。
“善哉!善哉!贫僧是不肯轻易开杀戒的,列位难道硬要苦苦相逼不成?”了因的话有软有硬,着实有点威慑力量。
一来是这里的习俗对喇嘛是很尊重的,二来武士们都见识过和尚那手“迎面扑群蜂”的上乘武功,一时不敢造次。但职务在身不能不振作精神问道:“法师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了因说:“贫道闲云野鹤四海为家,东西南北都要闯闯、逛逛。怎么,这里不可以来吗?”
“这可是中军帐,兵家重地,法师岂可以随便进出?”了因哈哈大笑说:“哈哈哈哈!那我更加要来走走了。出家不认俗,即使是大清皇帝的金銮殿去去又何妨?既是中军帐,那就见识见识也好。”
“既然如此,请法师在此稍候,请我进内通禀。”为首的武士说。
“这倒不妨,等等就等等。老实告诉你们,贫僧若要进去,凭你们这几个人休想拦住我。”了因伸了个懒腰,顷刻,身体平空拔高了一尺多,两旁的人都傻了眼。
一会儿,那武士从帐内出来说:“法师,本来夜已深了,大阿母是不轻易会客的,既然是法师到来,请帐内相见。不过……”
“不过怎么样?”
武士讷讷说:“这里有个规矩,要见阿母者,必须要抄身捆绑!”说完,两眼骨碌碌注意着了因的动静。
了因一点都无所谓,点点头说:“人乡随俗,请吧。”武士大着胆子上来,动手在了因身上查抄,说来也不相信,这些布质衲衣袈裟一会儿柔软如丝绸,一会儿却硬若铁布,套上去的那根绳索说什么也收不紧,武士累得汗直淌。了因冷笑一声,语带讥讪地说:“孩子们,再多用些力气吧!”功夫一收,武士们总算把他绑好,一个个直喘粗气。
大帐内和暖如春,烛火荧然。上首坐着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妇人,两个年轻人恭敬地陪坐两侧。那老妇人身穿绣有丹凤的黄缎袍,外罩渔网形由珍珠镶成的披肩,珠玉宝冕华衮耀目,左右手上都戴着金护指、玉护指,满身珠光宝气。了因知道这就是罗布藏丹津的母亲阿尔太哈屯,这两个青年就是她的女婿克勒克济农和藏巴吉査。
那罗布藏丹津自从在郭隆寺和哈达河连吃两次大败仗以后,锐气被挫,元气大伤。所以他自己率残部窜越戈壁北投准噶尔,欲图借来兵马和清廷再决一雌雄。他母亲也是位女中豪杰,和两个女婿留守此间一一罗布藏丹津所有家底毕竟是在这里呀!她心中忐忑,举棋不定,前番,年羹尧曾派人来招降过,她担心清廷另有阴谋,不敢贸然答应。继续顽抗下去吧,她也自知力量不济,成功的希望十分渺茫。她愁肠百结,夜不能寐,大帐枯坐,无非是想借灯光照照心头黯淡寥寂的阴影而已。夜半和尚来访,她真不知道是祸是福。
了因虽然是被捆绑着推进来的,却昂首挺立,岿然不动。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左右禁卫的刀剑出了鞘。阿尔太哈屯目视两厢,用和缓的口气问道:“上人不知是哪位活佛派来的?夤夜来此有什么事吗?”
了因说:“阿弥陀佛!绑了捆了岂是待客之礼?”阿尔太哈屯见和尚只有单身一人,况且刚才营外的种种情景她已知晓,看来不像是有什么恶意,于是说道:“法师别怪,两军对峙,我不得不处处提防。来呀!还不快快替这位法师放绑。”
“既然大阿母如此的客气,那就不必劳慰各位动手了。”了因身体微微一摇,身上的绳索居然像是灯草制成的,一寸寸扑簌簌掉在地上,帐内人见了一个个脸上无不变色。“赐座!”
“不必,不必。贫僧站惯了,还是站着说话的好。”了因依然站立在那里。
数十双眼睛都盯视着他。
“不知上人法驾光临有什么法谕见示?”阿尔太哈屯问。了因宽大的袍袖一抖,不紧不慢地说:“贫僧是奉年大将军和岳大将军之命,前来为你指示迷津……”
了因的话尚未落音,两团黑影已滚到他身边,锋利的朴刀砍向了因的双肋。了因早有防备,他想,自己现在既不能多耽误时光,又必须在这些人面前显示威力。他一声“来得好!”法衣一卷,两柄朴刀已飞出老远,然后探出双手,用“达摩十八掌”中的“黄莺扑蝶”和“寒鹊啄梅”在两人的“期门”穴上轻轻一拍,那两人闷声闷气地“嗯”了一下,就像泥塑木雕似的定在那里。了因冷笑说:“不中用,不中用,太不中用了。不怕死的尽管多下来几个,来,来!”两膀平举似展翅的金鹏。
那两个人是隶属罗布藏丹津麾下名满青藏的八大武士行列,才一个照面就成了这副狼狈相,可见来人的身手玄妙到了何等地步!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策。
“你究竟想干什么?”阿尔太哈屯见和尚并无恶意,况且眼前情势也迫使她不敢推车上壁。
了因又双掌合十说:我已经说过了,和尚全是为了你们往后的日子打算。那岳大将军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知顺道的巾帼英雄,所以才派我前来的。我出家人以慈善为本,方便为门,上天有好生之德,贫僧实在不忍心看你们尸填巨港之岸,血清长城之窟,才冒险来此走一遭。现在大军压境,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要再思再想。”了因见那妇人面露犹豫,低首沉吟,就把一袋宝物置于桌上,指了指说:“岳大将军说,这是当今皇上特意恩赐给你和你的两位东床快婿的。”
阿尔太哈屯打开一看,真是光彩照人,璀璨夺目,顿使满帐生辉。她知道这些稀世之宝只有皇宫内院才有,看来这回朝廷不像是虚情假意。不过她仍有点疑虑不定。两个女婿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等丈母娘拿出主见来了。
了因见时光已近天亮,再拖下去就不能实现中午在小峡山口和岳钟琪会面的诺言;况且自己终究是一个人,势单力薄,武艺再高也不能不有所顾忌。于是就敦促说:“岳大将军在前方等候诸位,请赶快料理一下随我前去相见。”
阿尔太哈屯想再捱捱时间,她推托说:“大法师远道而来,辛苦了,理应休息休息再走也不迟。”
了因大喝一声:“你们是去还是不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伤了和气就没个舒服的。”他把两个闭气呆立的武士抓起来举过头顶,砰的掷在克勒克济农和藏巴吉查的桌子上。这下把满帐的人都吓坏了。阿尔太哈屯连忙说:“大法师息怒,我们准定相随前去就是了。”
天色已经大亮,阿尔太哈屯带领两个女婿,骑上披红挂绿的马匹,跟着了因去会见岳钟琪。地阔天长,北风震漠,想到不久前那三军覆没的惨景,阿尔太哈屯不禁泫然涕下。
中午时分,已行近小峡山口,忽闻一声炮响,岳钟琪带着副都统达鼐和西宁总兵黄喜林等排列成一字长蛇阵出现在路口。岳钟琪跨下的不是白雪盖顶青龙驹,而是一匹蒙古良种马。他见了因背后果然跟着一女两男三个人,心中真有说不出的高兴和敬佩,情不自禁拍拍马蹄袖,恭恭敬敬抱拳作揖:“上人化干戈为玉帛,真是普济众生之善举,本督马上打恭。”
了因说:“这是我佛慈悲,你不必太客套,我们大家言而有信。
岳钟琪哈哈一笑说:“自然自然。来!牵马。”岳钟琪一声吩咐,马童在后队牵着一匹骇马点蹄而来,正是白雪盖顶青龙驹。
阿尔太哈屯一行也弄不清这一僧一俗在说什么花样,但知道那个双眼花翎者必定是奋威大将军岳钟琪。他们正准备策马上前行礼,但被达鼐和黄喜林客气地拦住,按照事先的安排带回大帐中去了。
了因对岳钟琪说:“那老太婆身上有一袋宝物,是我特意垂下的‘钓饵’,全是大内所有,请将军代为归还朝廷。”
岳钟琪说:“上人今番功劳盖世,本督定上奏向皇上请封。”了因说:“现在我还不想讨什么封号,这份功劳就算是贫僧给你作个见面礼吧。待异日前来归还马匹,再与将军从长计议。”言毕,翻身上了青龙驹,两腿一收,缰绳一拉,转眼就消失在茫茫的荒漠之中:
冷月白霜穹帐严,上人何故靖河山?为求宝马胜封诰,笑解僧农加一鞭!
白泰官喜遇名师
清代康熙年间,在江苏常州城里,一度流行着这样一首歌谣:
“有酒莫供药王庙。有钱莫输赵玄坛。有勇莫过少室山。有儿莫学白泰官。”
这歌谣是什么意思呢?我们分开来说。药王菩萨是滴酒不进的,拿酒供他不仅白搭,反惹他生气。赵玄坛就是赵公明,人称赵公元帅,他自己就是五路财神的头头,会稀罕你这几个钱吗?少室山在河南,是少林寺的所在地,天下武术的正宗,上那里去逞勇斗强,赛过在关夫子门前舞大刀。那么第四句又是什么意思呢?这就是我所要讲的传奇。
话说那白家是常州城里的望族,世代簪缨,家拥万贯。年青时代的白泰官不但不善经纪,相反挥霍成性,成了个不事稼穑的膏梁子弟,一个浪荡子。特别是在父母相继去世以后,这个失却怙恃的孤儿更是为所欲为,他遍请拳师授艺,学会了一身本事,恃强好斗,盛气凌人,动辄骂人打人,直闹得人人怨声载道,却又奈何不得。所以前面那句歌谣成了做爹娘的相互告诫语:生男慎教养,莫学白泰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