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美鹤与父亲还在雪地里相拥而泣。多年来,父女俩还是头一遭分开几月不见,千叶俊雄一路担忧女儿在外的安危,又恐她生病受伤,担忧得心都揪痛了。美鹤一路倒是玩玩看看,没多少时间去想念父亲,乍一见着面,这才突然想起竟已有好久没有见过父亲了,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任性到这个地步,便又自责又是后悔,大哭不止了。
千叶俊雄拍着她道:“不哭了不哭了!爹这不是来了么?”
“要哭!就是要哭!就是要哭!”美鹤扎在父亲怀里,蹭得他衣服上眼泪鼻涕一大片。
“好好好!都依你。”千叶俊雄毫无办法,摇头苦笑着抱着她。
美鹤哭够了,吸了吸鼻子抬起脸来,看着父亲道:“爹你不生我气啦?”
千叶俊雄道:“你个小冤家呀,我是前世欠了你的!看到你平平安安我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生气?再要一生气又把你气跑了,我上哪儿找去?”
“讨厌!说得我多不听话似的!”美鹤被他逗得噗哧一声笑了,然后她问:“爹是怎么一路找来的?”
千叶俊雄从衣袋中摸出四颗玫瑰扣递向她,道:“价值千金的东西,就这么随便不要了么?”
美鹤吃了一惊,急急地道:“啊?这不是我给润四哥的么?爹啊,你不会以为是他偷来的吧?这个不是他偷的,是我给他的!”
千叶俊雄闭眼叹了口气,告诉她道:“这是当铺的那四颗。听说他们曾对你不怀好意,这样的事情我肯定不会当作不知道。”
美鹤连忙点头,问:“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千叶俊雄道:“哦。他们想和我讲道理,后来反被我讲了一通,至于怎么讲的我就不说了。”
美鹤点头,又问:“那润四哥呢?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千叶俊雄笑道:“我觉得他是个大好人,尤其还让他家内子帮你梳头,我真是感激不尽。他要将那四颗还给我,我当然不能要,那可是你送给他的。”
美鹤这才放心了,道:“所以说,江湖上也不会都是坏人,你早该让我出来走走了。”
千叶俊雄却道:“嗯,你说得好像有道理。可一声不吭地就这么跑出来,多少人为你担惊受怕?你也不想想他们?”
美鹤想了想,道:“哦!雪姨还好吗?程霄呢?……啊,坏了坏了!他爹没把他给杀了吧?”
千叶俊雄听到这个,无奈地道:“也差不多了。那孩子被程总管罚得打了一百个板子,三天不准吃饭……”
美鹤一听,立即跳着脚叫道:“啊?不是吧?打了一百板子那得多疼啊?爹你干吗不拦着程总管啊?”
千叶俊雄简直要被她气疯了,辩解道:“你一走他就挨上板子了,根本就没等我回来好么?现在怪我没拦着,还不都是你害的?”
美鹤心想自己这下把程霄给连累惨了,生怕父亲责怪,连忙拿手挡着脸,从指缝里看着他。见父亲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她便放下手来,叉开话题地问:“爹,你一路上就穿这么一点点,一定很冷吧?”
千叶俊雄看着她,微笑道:“爹不冷。”
正这时,辛无名从屋里出来对二人道:“千叶庄主,美鹤姑娘,外面风大,进屋再说吧!”
美鹤立即扯着父亲要进屋去:“对对对!爹,进去烤火!我好冷,好冷,我要冻僵了!”
辛无名生起一堆火,整个屋里温暖宜人,也明亮得很。
一进屋,美鹤看了一圈奇怪地道:“咦?小犬哪里去了?”
辛无名笑道:“他累了,在里面睡觉。”
美鹤立即跑着里间门口,掀起棉帘看了几眼,然后撅起嘴走回来,一个人不满地咕哝道:“讨厌!死小犬!臭小犬!一回来就睡觉,跟只懒猫一样!哼!都不管人家有多担心他。”
这边辛无名和千叶俊雄两人互相望了望,不约而同地笑了。
笑完,千叶俊雄起身作揖,客气地道:“辛兄,小女在这里住这么久,实在是多有打扰!”
辛无名也跟着客套起来:“庄主客气,快请坐!这苦寒之地荒无人烟,一人也很无聊。倒是这些日子美鹤姑娘来了,这儿就变得有趣多了,我也挺开心。倒是这儿天寒地冻,我家中吃住都是粗糙简陋,美鹤姑娘还要天天陪我出去牧马打猎,说起来倒是辛某照顾不周全,怠慢了令千金啊。”
美鹤看他那样客气地说话,不禁吃吃地笑了,说到打猎,她赶紧跑到门边把那三只野兔子拿了出来说道:“爹,这是我和辛伯伯今天才打回来的,晚上我们吃兔子肉。好不好,辛伯伯?”
“好!美鹤说吃什么就吃什么喽。”辛无名笑道,说着他接过兔子,从腰间取出小刀开始剥皮剖兔子。
美鹤又坐到千叶俊雄身边,千叶俊雄问她道:“这里比山庄好玩吗?”
美鹤道:“那是,之前我天天被关在山庄里,你又经常不在,一点都不好玩!还好小犬带我出来玩了好长一路,真是大开眼界!”她眉飞色舞地说到这里,忽然吃惊地想起了什么,连忙问:“爹,你没有为难小犬哥吧?是我逼他带我逃出山庄的,跟他没关系。”
千叶俊雄这下有些不太好说了,要说小犬带伤回来,他还未向辛无名解释此事的。于是他起身走向辛无名,对他施礼道:“辛兄,说来真是歉疚,令郎腿受伤确实与我有关。”
“什么?他受伤啦?我怎么不知道?”美鹤惊讶地道,回想起那一刻她太过兴奋,怎么可能发现小犬受伤?她又问:“爹,是你打的吗?”
千叶俊雄没有回答她,继续道:“那是在紫霞客栈,我家犬子一时不慎用飞刀误伤了他,在下实在是过意不去。”
辛无名手上停了一下,点点头道:“哦。无妨,无妨,这孩子从小就大伤小伤无数回,已经家常便饭了。没事,不打紧。”
千叶俊雄道:“不管怎么说也是伤着他了,还是得请辛兄见谅。”
辛无名微笑道:“庄主无须自责。文昭身体天生奇异,受伤总是能很快好起来,当真无妨。你们父女久不相见,肯定有很多话要叙,在这儿请不必拘礼,好好畅谈一番吧!我这就去准备晚饭,失陪了!”说着他起身出去了。
他们说话之时美鹤就在旁边,眼睛睁得老大,嘴巴早已合不拢了,等辛无名一走到外间,她立即拉了拉千叶俊雄的袖子,道:“爹,你……你说是谁把他打伤的?谁是你的犬子?”
千叶俊雄想及恪文也是心中激动,双手扶着美鹤的肩,看着她的双眼欣喜地道:“是恪文,你哥哥。我们找到他了。”
美鹤大抽了一口冷气,一颗心跳得飞快,几乎要脱腔而出,不敢相信地道:“真的吗?”
千叶俊雄道:“千真万确!哦,说起来你其实已见过他了。”
美鹤更是抑制不住激动,拿手捂住再次合不拢的嘴,道:“我见过?谁啊?!”
千叶俊雄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道:“就是那个……宁王府的小王爷。”
“啊?”美鹤惊得哗地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声音都变了调地叫道:“他?是他?赵、赵世文吗?!”
千叶俊雄点了点头,道:“正是。”说着脑海中不禁又回忆起重逢之时的情景,只觉得满心欣喜到酸疼。
美鹤的脑海中也闪过她和赵世文的几次见面,仍是不敢相信地道:“他……他怎么会是我哥?他不是宁王的儿子吗?”
千叶俊雄将她按得坐下,道:“你坐下,听说我。在紫霞客栈,是恪文先把我认出来了。他已经长大了,爹都不认识他了,也想不到会遇见他。”说着,千叶俊雄便将赵世文如何变成了段恪文说了一遍。
美鹤听完已是又笑又哭了:“天哪,原来他竟然是我哥哥!”她回想起在临安城的大街上,赵世文把她撞落了马,又在绿湖呆了几日,后来他们又钻在同一个黑乎乎的箱子里,一同赶了好多天的路,那一阵子简直是天天在一起,没想到那竟然就是她的亲哥哥!想及此,美鹤擦完眼泪,又气呼呼、语无伦次地道:“爹,那个赵世文……就是哥哥,他很讨厌,他欺负我,骑马撞我!撞得我从马上掉下来,在大街上摔了个大跟头,手都摔破了,好多人围着看呢!害得我好丢脸!他没跟你说这个吗?”
“有这回事?没听他说起,我走得匆忙,他应该是没来得及告诉我。”千叶俊雄道,心下想这世间之事太过离奇,恪文与美鹤二人本是极为少见的龙凤双生儿,两个孩子一同呆在母亲肚子里数月,在同一天出生到这个世上,一起长到十岁,后来虽然被迫分隔多年,相隔千里之遥,居然还可以在偌大一个京城里碰见!这样的手足之缘,还真不是一般地浅!
美鹤继续嚷道:“他还跟我躲在一个箱子里。那时是小犬把他从宁王府偷运出来,他还骗我说只是逃家出来玩。这个大笨蛋,他干吗不说他是段恪文?害我一直不知道他是哥哥!要是他说了,那该多好!”美鹤一想到她和哥哥那么近距离地相处了十多天,便激动得在原地跺着脚来回打转。
千叶俊雄听罢更加感叹了,不禁在心中想象着这双宝贝儿女在一起的情景。
美鹤跳着转着,突然又问:“爹,你怎么没把哥哥带到这里来?他还在客栈吗?我好想见他呀!”
“宁王府的人到处在找他,他呆在那里会比在外面走动要安全。”千叶俊雄道,他心中明白恪文在那里其实还是欧阳孟与江南的人质,如果他对辛小犬做什么过分的事,他们也会同样对付恪文。但他不想告诉美鹤这些,徒增她的不安与担忧。
美鹤听了点点头。她擦了擦眼泪,又笑了笑,忍不住又问道:“爹,我们真的找到哥哥了,对吧?”
“是的。”千叶俊雄点了点头,心头感觉有些酸楚,那是一种盼望已久而终于得偿所愿的酸楚。
“我们还会找到娘亲,还会找到大哥他们,对不对?他们都会找到,对不对?”
千叶俊雄点点头,道:“会的。接下来,我们什么事都不做了,要把他们一个一个找回来。”
“到时一家人又在一起了!我们本来就是好大的一家子人,不止我们两个的。”美鹤无限憧憬地道,却忍不住泪水阵阵涌出。她倚在父亲怀里,心中百感交集。
里面屋里,辛小犬闭目睡在床上,翻了一下身转向墙壁,双手将被子紧紧拥在怀里,蜷缩着像个婴儿一般地睡着了。
晚饭果然是兔肉。大家吃得尽兴,可能因为太累的缘故,小犬一直都没有醒来。等安顿千叶俊雄父女都休息下了,辛无名才来到小犬床边,重新给他盖好了抱成团的被子,然后久久地看着那年轻的身体伴着呼吸在被下均匀地一起一伏,目光沉重而忧虑。
恰在此时,辛小犬忽然长吸了一口气醒了过来,他转过身来望着辛无名。辛无名仿佛看见很多年前的那个半大孩子,常常会在深夜梦中惊醒后静静地看着他,默默不语,眼神像一只孤独的小兽般纯净,茫然无助。
辛无名不由得心疼地摇头叹了一口气,对他道:“你这傻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