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鹤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了,每天只在房间里活动。这天,美鹤吃过早饭就下楼去中院散步,开始了她无聊的一天。她坐在一个角落里看着客栈里的伙计和女人们都在忙忙碌碌,跑来跑去,没人有时间注意她。她也没有发现小犬的身影,赵世文也不见了。
午饭后,美鹤见到伙计小马正边拍打身上的灰尘朝后院走去,便立即盯上了他。小马看上去还只是个半大孩子,瘦精精的身子永远有用不完的活力,稚气的脸上带着笑,走起路来脚上像安了弹簧,别提多轻快。
后院里有块菜地,还有个大柴房,木柴和干草堆了好几排。柴房边上是马棚,拴着不下三十匹马,小马正在给马加料加水,顺便替马刷毛。马棚边上还有个带顶的小矮棚子,美鹤跟到这里,对那个小棚子突然有些好奇,走过去一看,里面竟然养着一只黑白花色的小东西,胖墩墩的,憨憨地在草堆里打着滚,一边吃着竹叶,一边用有着黑眼圈的双眼看着美鹤。
“哇!好好玩呀!”美鹤从没见过这种动物,立即喜爱得不得了,于是拿着身边摆着的竹叶去喂它,它便朝着这边美鹤走过来,双手抱着啃得很欢。美鹤顿时心情大好,哈哈地笑起来。
小马看见她在这边便走过来,跨进栏里抱着那小东西说:“很可爱吧?小叶姐姐!”
美鹤拼命点头说:“嗯,太可爱了,它叫什么?从哪里来的?”
小马说:“这是花熊,要到深山里才找得到。半年前捡的,刚开始我们都以为它是只很大的老鼠崽,放在屋子里先养了几天,谁知它就长变了样儿,长得嗖嗖地快,越来越讨人爱了!”
美鹤道:“我可以摸它不?”
小马说:“当然啊!来。”他说着抱起那小花熊,凑到美鹤跟前来。美鹤小心地伸手摸了摸那软软的黑白花毛,小熊抱着两只前爪,憨态可掬地看着她,美鹤爱得不得了。
美鹤问:“真好玩!是谁捡来的?”
小马放下小熊,站起来说:“是小犬哥呀。”
美鹤一听顿时来气了,她站直身子道:“哈,是他呀!我正到处找他呢,怎么一个上午都不见人影?”
小马爬出栏来,说:“小犬哥在厨房当班,你当然在外面见不到他的!”
美鹤气势汹汹问:“那你告诉我,厨房在哪儿?”
小马被她吓得有些愣,说:“厨房一般人不准进,不过掌厨的这会儿都休息了,他应该在房间里。”
美鹤转身要走,小马从栏里跳出来叫住她:“小叶姐姐!等一等!”
“干吗?”
小马说:“你让小犬哥休息会儿吧。他这些天快累死了,大家知道小犬哥回来,半个青城的人都吵着要吃他做的菜,中午我进厨房看了一趟,他忙得跟打仗似的!”
美鹤咬了咬唇说:“行吧。可是我一个人闷得好无聊啊!”她叹气道,显出闷闷的神情来。
小马看她那样子,说道:“我没什么事,也不累,我陪你聊聊天吧。”
美鹤听了惊喜地道:“真的吗?你太好了!”
美鹤首先想到的便是:“哎,小马,隔壁镖局是不是跟你们都很熟呢?你给我说说他们的事情吧。”
小马立即得意起来,指着对面那堵院墙道:“那是!俗话说得好哇,远亲不如近邻,何况我们跟他们还共着一堵墙呢?”
美鹤问:“那,里面每个镖师你都认识喽?”
小马更是来精神了,道:“那是自然认识,他们个个都很了不起的。哎,找个地方坐着,我一定得给你好好说说咱们青城这几位了不起的大侠。”
于是,在这样一个阳光温暖的冬日午后,偌大的后院里,美鹤和小马坐在一个巨大的干草垛上聊起了中原镖局。
原来,这中原镖局并非久负盛名,五六年前年它还声名寂寂,只接一些小小的镖艰难地维持着生计。不过三年前总镖头叶平突然连连聘请了三位新镖师,与原来一直坐镇镖局的欧阳孟一起开始壮大打拼。
镖局内四大镖师之首当属欧阳孟。他在四位镖师中年纪最大,在镖局资历最老,是地道的本城人士。只是他性情孤僻,沉默寡言,被人称为铁面郎。他对镖局忠心耿耿,是叶平的一号得力助手,唯一让叶总镖头头痛不已的是欧阳孟嗜酒如命,不走镖时常常喝得醉醺醺的,不是躺在家里睡大觉,便是在街上歪歪斜斜到处乱走,时常有人跑来镖局报告:你们家的欧阳大镖师又在哪里哪里喝醉睡着了,镖局里几乎每个人都去外面扛过他。
第二位镖师名叫江南,人称江家大少。此人更加叫叶平头痛,江南的性情与欧阳孟完全相反,做事说话极尽招摇,基本上嘴巴就没有闭着的时候。他原本是姑苏绸缎富商之子,家大业大,生平最大喜好就是乱花钱和结识美女,奢侈成性,油腔滑调,最喜流连于花街柳巷。这江南不但腰缠万贯,还长得高大英俊,且深谙偷得芳心之道,因此凡是被江南看上的女子,无不被他折服。青楼女子对他爱得死去活来的自然不在话下,良家女子则是又惊又怕——怕自己把持不住江南的攻心之势,最终被他将心给得了去。于是这几年,在青城,甚至在整个江湖,都有这位的翩翩公子的风流传说,于是他自然就成了风流镖师。
第三位的名叫辛文宣,这位镖师年龄较轻,也最为神秘。据镖局里的下人们说,这位镖爷从来就不住在府里,就连接镖都是由总镖头写信给他,每次让人送往不同的地方。辛文宣非常擅长易容,整个青城长乐街上就从没有人看到过他的真脸,也就是说恐怕他就混在你所见过的人里面,只是你不知道他是辛文宣而已。所以辛文宣的名号则是千面郎君。
还有一位镖师就是蓝颜了。
三年前,蓝颜初进镖局便适逢朝廷举办亮镖大会,号召天下各大镖局前来参加,主要目的是比试各局的实力,首选的两家将会成为朝廷的御用镖局。这亮镖会本来数年才办一次,十分隆重,去凑热闹的也就不只镖局和官府朝廷的人,江湖上各门各派都会有人前往观看。当时还是稚嫩少年的蓝颜奉命参加比试,虽然中原镖局没在此次大会上排进前两名,但一袭白衣的蓝颜一上台就因相貌过于出众令人印象极其深刻,尤其还是站在一群粗犷武林人士中间,全武林想也不想就甩给他一个名号:风玉郎君。
从此,人们都知道中原镖局有个俊蓝颜,武功卓绝,性情温谦,全不似江南那般风流成性,蓝颜便立即成了全天下少女朝思暮想的对象,也是各位有女父母心目中的理想东床快婿。一时间提亲的媒人差点没把中原镖局的门槛儿踩破,叶总镖头及众镖师常常被三姑六婆围得寸步难行!还有一次,长乐街上余家布店老板的女儿甚至直接将蓝颜堵在大街上,非逼问他喜不喜欢自己。围观者众,大伙儿只看见蓝颜当时坐在马上满面通红,强掩惊慌,硬硬地来了一句“我不喜欢穿红衣服的姑娘”然后掉头离开。就这么一句话,碎了的不止是一个姑娘的心,还全青城布店老板的心——整个城里的红布红绸从此滞销,大街上再看不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姑娘了!
说到让中原镖局闻名天下的,倒不是这四位镖师的在亮镖会上得来的名号,而是他们四个用命换来的一镖。
三年前的春天,全国第一的盈通钱庄突然需要将一批现银从川中运向湘北,时间紧急,数目巨大,路线也长,三天之内他们求遍了川中各大镖局,其中一半不敢接,另一半则是漫天要价。最后他们绝望地找到没什么名气的中原镖局,此时,叶总镖头已好久没接着生意,断然不敢再推,硬是顶了下来。为了这趟镖,叶平同时派出了这四位镖师,当时蓝颜和辛文宣二人还只是初出江湖。
此事几天便传遍江湖,人们统统觉得接这镖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傻了,全部都拭目以待,看这回中原镖局怎么完成这趟不可能完成的镖。
为了缩短路上的时间,镖车在路上日夜不停,连抄近道,走到川湘边境地区,那里山险水恶,又是春雨连绵,天气恶劣,一行人走得苦不堪言。第七晚到了一个叫珠山的地方,他们遇上了土匪,这一带土匪在此地盘距了近百年,行径十分恶劣,一直让人闻风丧胆。这一次,他们收到了中原镖局押运盈通钱庄巨资的消息,早集结了几个山头的强匪找准了地形在此等候,其中又夹杂了好几拨闻风而来的江湖贪心鼠辈与土匪们狼狈为奸。
入夜,双方在山腰遭遇。对方约有两三百人,火把都照亮了半座山,将镖队堵在半山腰上不能上,下不能下。而中原镖局所有的趟子手、钱庄随护加上四个镖师,也不过二十来人,面对这以一对十的悬殊,不少胆小的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当时四位镖师临危不惧,叫所有人将马车围成一圈,箱子朝外,功夫不济的先躲在中间。然后他们四人各率领几个护卫手持兵刃,站在最外圈开始与一拨一拨冲上来的恶匪拼杀。
关于那一战的过程,四位镖师回来后都没有说过什么。人们只听当时躲在中间的那些人回忆,强盗们不断地冲上来,四位镖师奋力砍杀,只见夜色中刀光剑影,火把与血雨横飞,耳边镖师们怒吼和着春雷阵阵,悍匪们惨叫连连,周围的残肢断臂不时飞进圈中来,人哭马嘶,好不凌乱!到得后来,周围尸体越堆越高,血浸满地,他们伏在中间地上不敢再看,抱头听得胆颤心惊,不得终时,唯有哭告上苍保佑这一切赶紧结束。
长夜终于过去,东方泛白之时,周围砍杀声渐低,惨号呻吟声仍不绝于耳,一场大雨倾盆而至,把一个黎明淋得凄惨无比。那躲在中央的人们抬起头来,发现周围尸体堆满了一圈,堆成了半丈高的垛子,整个山头血流成河。四位镖师竟然还活着,他们从尸体堆中爬了出来,个个浑身狼藉,坐在地上喘气。欧阳孟与江南杀红了眼,面目都已很狰狞了;一向喜欢说笑打闹的辛文宣变得沉默不言;蓝颜早已不像蓝颜,满身血迹,一身白衣染成了红色……
众人将尸体搬开一个缺口,才将马车赶了出来,一行人继续赶路。那天上午,雨水将血水冲入山脚下那条河里,足足流了一天的红色河水。
一天后,镖车比预计时间提前了半天到达了目的地,镖银一两不少地交给了盈通钱庄的总庄。就在交完镖的那一刻,四位镖师终于在同一时间齐齐栽倒在地。盈通的老板赶紧请了全城的大夫赶来救治,大夫们这才发他们四个浑身外伤内伤不计其数,但即使是这样,四人竟然为了不误大事,一声不吭,硬是扛到了最后一刻才倒下!
后来,官府的人在那座山头上清理了一百七十七具尸体,受伤和逃走的不计。自此那一带再无匪患!
从此之后,中原镖局便一次名震江湖,盈通钱庄成了镖局的坐局客商,还有大宗的生意源源不断地找上门来,一年只需那么几宗,便使镖局的盈余充足。而这以后押的镖也再无太多风险,因为只要一挂上这四位镖师中的任何一人的镖旗,黑匪们便全然不敢动一丝歪念,自觉关门洗澡睡觉去了。
再后来,辛文宣就不再住在镖局中,大部分的时间四处游历。蓝颜也一改腼腆孤傲的性子,开始迷恋去隔壁客栈当店伙计了,当然这些内情只有镖局的几个人知道。
而还有一些小马也不知道的事,那就是关于辛文宣。
江湖中人对于辛文宣有一个未经证实的说法,盛传他极有可能就是来自祁连山的武林世家的表率人物。在那个时候的江湖中,稍有见识的人都会听说过祈连山的辛姓世家。
传说在祁连山的冰雪深处有道红雪岭,岭中有个帝王谷,那是一个外人永远也找不到的山谷。这帝王谷中隐藏着一个传奇门派,据说是武林人士心目中的武学圣殿,这门派的主人便是辛世族人。辛氏家族不仅浩大富庶,还保存了四五百年来武林中任何一门高深的武功绝学,以及天下最高深的医术、战术、奇门术。
帝王谷每二十年便会秘密到山下挑选一批先天优秀的幼童精心培育,使之成为可以延续帝王谷一切高深的技艺的传承者。这些孩子一旦选到山上,便要抛弃生平身世,与外界断绝来往,改为辛姓,成为辛氏家族中的一员。待他们十几年学成,每一批中的佼佼者会在学成之后派下山来进入江湖,一为取得最新的绝学,二为伸张正义。这些孩子便是武林人士心中的天之骄子,不知有多少人都恨不得自己就是这些幸运儿中的一个。
而近几年,据说又到了辛氏新弟子下山的时候了,所以凡遇到来历不明、武功奇高的少年便要留个心眼,搞不好他就是那万人羡慕的天之骄子。眼下人们猜得最厉害的就是这位辛文宣镖师了:武功、姓氏、年龄,还有那股子神秘劲,统统符合。于是更加没人再敢惹中原镖局,因为一想到可能有辛氏族人供职于此,谁要得罪了就等于得罪了帝王谷,那绝对就是吃不完兜着走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