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没多久,逃家男赵世文与逃家女千叶美鹤不觉已睡着了。外面此时已是深夜,但这马车却还借着一盏明亮的灯笼在深山中行走,一夜未停。
次日,赵世文与美鹤突然被强烈的光线刺醒,还有人在边上敲了敲箱子,不耐烦地喊着了一声:“两位客官,起来了!吃饭了!”
两人的眼睛好久才能适应这光线,爬起来站在箱子里,抬头看看,此时已接近中午时分了。再看周围,也不知是哪个荒郊野外,四下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马车上的两匹马已解下来,在边上大肆啃着枯草树叶,看样子已饿极累极。
美鹤此时才看清眼前的赵世文有多狼狈,满脸满头都粘着浮萍,身上也是,她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帮他将浮萍一个一个从脸上头上揭下来。赵世文却顾不得她笑话自己,赶紧看赶车的是谁。只见不远处一块大石上,盘坐着一个穿灰色布衣的人,背对着这边。
赵世文第一个念头闪过:这不是蓝颜!他心中疑惑,马上喊:“喂,你是……?”
那灰衣少年转过脸来,他嘴里叼一个烧饼,手里抱着一个水壶正在使劲拔盖子。赵世文一愣,这确实不是蓝颜。正准备问时,只听到身边一声兴奋的尖叫:“哇——小犬!小犬是你啊!”美鹤大叫着便从箱子中爬出来,急急跳下车,朝那人奔过去。
那灰衣少年正是辛小犬,依然歪戴着那顶破帽,一只眼被布条蒙住,那个可笑的灰黄色圆筒麻布包正放在马车的前座上。
小犬此时完全没法开口说话,除了口中咬着个饼,还因为美鹤实在是太兴奋了连珠炮似地向他发问,让他听都听不过来:“小犬!这真太巧了!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找到我的?你快点告诉我呀!”
等她说完,小犬把饼从口中拿下来,愣愣地道:“我也不知道你在箱子里……”
“啊?你不知道?”美鹤呆住。
小犬道:“我前天回东来客栈,润四哥说你走了好几天了,差点没把我急死,不过我想你可能自己会往青城去,就拼命往青城赶。”
此时赵世文也走近了,问小犬道:“在下赵世文,请问兄台怎么称呼?”
小犬看了他一眼,答道:“兄台我叫辛小犬。”
“呃……幸会。”赵世文听着这回答觉得有点怪异,又问:“请问是哪位叫辛兄运我们到这里来的?”
小犬张口便答:“蓝镖师啊。”
“你怎么会认识他?”赵世文和美鹤同时惊问。
小犬理所当然地道:“我们客栈隔壁就是中原镖局啊,所有镖师天天在我们客栈吃饭喝酒,我怎么不会认识他?”
“哦……”美鹤挠了挠头,没想到这世界这么小,遇到个镖师是小犬认识的,钻个箱子也能碰上赵世文。
赵世文则看着他们俩,想起美鹤说起自己的经历,然后问:“叶姑娘,你不是说你哥是客栈伙计,你们出来采货,就是他吗?”他指了指小犬。
美鹤马上点头:“对对对,就是他,就是他啦!”
赵世文马上问:“那你怎么你姓叶他姓辛,而且你不知道中原镖局就在你们客栈隔壁?这不对吧?”
小犬发话了,道:“赵公子,她刚从老家出来,还没去过我们客栈呢。再说人家也不是我亲妹子。”
赵世文疑惑:“那她是……”
“噢,是扯了几十道手的远房亲戚,七大姑再加上八大姨的,可远着呢。”小犬道。
“哦。原来如此。”赵世文道,他又问:“那我师父蓝颜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小犬道:“我不知道,昨天他找到我,说叫我多备一口空箱,有人要用。不过他没说你们是这么用箱子的,早上起来差点吓死我,还以为你俩闷死在里头了呢。”
赵世文心思灵敏,他马上问:“不过看样子,小犬兄对箱子里面藏人还是很习以为常呀?”
小犬道:“公子啊,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我自已都钻过很多回箱子,太平常了!”
赵世文不禁心中有些凛然了:自己一直生活在深宅大院当然难知天下苦,其实多年前整个中原大半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北有大辽和金国等连年不断入侵,战火一直连绵不断。像小犬这般在外跑生意的人也早将历险已当成家常便饭了。
小犬又道:“别磨蹭了,你们俩快点吃些东西,我们还要接着赶路呢!蓝镖师交待我必须四天之内到达青城,看来我这些天都别想合眼了。”
三人各自坐着吃东西。辛小犬正坐在石头上,左边大咬一口烧饼,右边喝一大口水,晃抖着两条腿,完全就是个市井小民之态。而赵世文与美鹤两人都盯着小犬的脸,各自琢磨着心事。美鹤自刚刚起看到小犬,总觉得他有哪个地方不对劲,于是使劲盯着他的脸,嘴里使劲咬着干粮,也不说话,心里使劲在想哪里不对。而赵世文则老觉得这小犬长得有点面熟,与蓝颜越看越有几分相似。
“啊——!”忽然身边又是一声尖叫,还是来自美鹤。她正吃着突然就冷不丁地叫着跳了起来,饼和水洒了一地,她激动地指着小犬道:“我知道你哪里不对劲了!你……你的眼睛!”
另外两人傻愣着看着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小犬呆呆地道:“我眼睛怎么啦?”
美鹤指着小犬还是激动不已,喊道:“我记得……我先前看到你,是右眼是瞎的,现在却是左眼!”
“哦?”赵世文吃惊了,刷地看向小犬。
小犬大惊失色,慌忙捂住左眼,支吾道:“你记错了吧?”
“我肯定没记错!”美鹤发誓她从没这么肯定过一件事。
小犬放下手来,辩解道:“其实我眼睛没毛病,只不过想让它们轮着休息休息……”他话还没说完,只觉眼前一闪,然后脸上一阵清凉,头上一轻,他赶紧一摸脸上,光光的,什么都没了,再一摸,连头上帽子也没了。再一看,这些东西全都在赵世文手上。
“师父?”赵世文吃惊地道。眼前这张脸,竟然极度酷似蓝颜!不过这人却又不像是蓝颜,因为他实在太不修边幅,短得没法扎起来的头发,四面八方地乱长在头上,看上去像个刺猬,怎么可能是那一丝不苟的翩翩少年蓝颜?而蓝颜身上那种独有的气势,此人半点边都沾不上。赵世文瞬间觉得有点糊涂了。
而美鹤呆呆地看着不是独眼的辛小犬,脑中飞快地转着,她把前前后后的事都想了一圈,觉得事情有蹊跷。她看着小犬,慢慢地向后退了一步,大声问:“你倒底是谁?你骗人……你装神弄鬼的到我家,有什么居心?”
小犬站了起来,一脸无辜道:“我落难到你们家的,哪有啥居心?”
美鹤激动地说:“你看你……你就是那个蓝颜嘛!你明明会武功,怎么会被追得掉下山崖?!!”
小犬一副不知道想哭还是想笑的表情,说:“大小姐啊,我哪有胆子敢骗你?”
“那你眼睛没瞎,为什么要蒙着个眼睛?这不就是骗我喽?”
“我从来没有说我的眼睛是瞎的,我只是故意闹着玩,想让眼睛歇会儿……”
“我不信!你分明就是小王爷的武师,要不世上哪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小犬更无辜了,说:“大小姐,我真不是他!”说完他又苦叹了一口气道:“不过说起来,你们也不是第一个说我是蓝颜的。”
美鹤激动地道:“哈?你也承认了?”
赵世文两个眼睛随他俩说话,来回了两趟,听到小犬的话,他插嘴道:“小犬兄,实不相瞒,你确实跟我师父长得太像,而你们俩居然还认识,怎么能不让人觉得奇怪?难道真有如此巧合?”
小犬极不高兴地道:“巧合个屁!我们本来就是一个爹生的,恰好年纪也差不多!”
此话一出,赵世文和美鹤惊讶,面面相觑。
小犬没好气地接着道:“不过因为人家的娘亲比较厉害一点,所以生来大富大贵,拜得名师学成武艺,然后去当了个名号响亮的镖师。我呢就命苦多了,从小就流落在外,长大了就只能当店伙计喽!他蓝颜招所有人喜欢,我辛小犬三天两头挨掌柜骂,整条街的人谁都可以来踹上两脚。现在你们知道了?”
美鹤觉得这听起来又是一个男版的宁葭与宁荻的故事了,原来小犬身世这么可怜!
“原来如此。你们还不同姓?”赵世文道。
“我随我娘姓。连名字都取了这么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辛小犬叹气道,“前几年,他们家也不好了,我也算是蓝颜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他便找着我,让我去镖局隔壁的客栈当伙计。一般人也不知道我俩的关系,我也不想高攀,可这老天死不长眼,偏叫我俩越长越像,气死我了!”
“然后,你一气之下就扮独眼?”赵世文举了举手里的东西。
辛小犬伸手抓了抓脑袋上的短发,道:“是啊。去年我还剃了个光头呢。”话说回来,在那个年代,剃光头实在是太下血本了!
美鹤看着小犬那一头短发,迅速抛弃了自己先前的想法,她同情地说道:“小犬,对不起,我冤枉你了,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辛小犬负气道:“我不气你,我气我自己。”
赵世文将信将疑把帽子还给了辛小犬,辛小犬接过帽子扣在头上,继续吃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