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昭终于没有了力气,虚脱地瘫倒下来,庭羽抱着她,一刻也未松手。
两个人就这么瘫坐在河水中,了无生趣,仿佛死了一般地不动。
“我不想活了。”良久,小昭低低地道。
“我知道。”庭羽心中酸楚。这样的心情,他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历,就在与父亲一同赴雪山的那一次,他当时内心如石破、似天惊,刚刚初开的一股朦胧之意就被烧了个烟生火灭,在得知父亲活着的那一刻,他竟没感到一丝欣喜!
他想此时的小昭,也许就是那样的心情吧?这是谁也替不了的痛,他只是抱紧她:“但是我们不能死。”
小昭满心疲惫,此时方才想到了自己以外的人与事,想到了父母,她的眼泪又已下来了,将脸埋在庭羽怀中,却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庭羽轻轻拍着她的背,道:“虽然我只能是你哥哥,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用这一生性命来护着你!”
小昭听得既温暖,又痛苦,热泪裹着酸楚,不住地流下,浸暖了他湿冷的衣襟。
庭羽只是抱紧她,柔和地道:“我们回去吧。”
“嗯。”小昭呜声回应,但是她已没有力气站起来。
庭羽抱起她,从水中一步步走上来,两人一身冷水,一身疲惫,一身心碎,一起离开了那条涤清他们无尽悲伤的河。
他与她之间曾经可能发生的一切,缘起于一条河,缘灭于另一条,仿佛一个早已被上天约定的形式。
庭羽将小昭带回火堆边,两人呆坐着烤干了身子。天将明时,两人默默启程,恍恍惚惚地走了一路,谁也没说一句话。
傍晚时分,庭羽隐在街角,亲眼看着小昭回了客栈,这才自己一个人策马离开。
他哪里也没去,只是骑马去到了城外的首阳山,一个纵身翻进了云积观的山门,默默地从后面柴房垛子中抱出来一坛欧阳孟藏着的古城烧,一口气喝尽。
那酒来自西北,浓烈杀口。庭羽并不是天生嗜酒之人,自三年前与欧阳孟那一阵子疯狂买醉之后,再没有乱饮过量。今天这一坛下去,从喉咙烧到肚腹,如火的热气从体内灼热而出,他通体都感觉难受,可这一切不适,也比不过心头那一处疼痛更叫他难以忍受。
今夜乌云遮蔽明月,天地暗成一片,他望着那一望无际的黑暗,想起了昨夜小昭的哭泣。
“蓝庭羽!你真是个混蛋!”他恼怒地吼了一声,猛然手一举,将那酒坛掷在地上,砰地一声摔了个粉粉碎!
庭羽在这脆响声中颓然坐到了角落里,抱着头,刚刚灌下去的满坛烈酒,顿时也化作了泪水淌了出来……
这时,一个人飘然而至,接近了柴房。他衣袍轻摆,吹开一支火折子,抬手推开了柴门,借着微光看见了角落柴垛上坐着的庭羽。
庭羽没有动,仍是捂着脸面,垂着头。
那人叹气道:“哟,原来是你啊!害我以为这么又穷又破的一个道观,还失了盗呢!”
说话的是首阳真人,他早听到观后院内的动静,知道不是庭羽便是欧阳孟,所以也没叫小道,自己一个人施施然地踱着步儿过来了。
庭羽也早知道是他来了,所以才没动。但是他也不想说话,仍只是沉默不语。
首阳真人居高临下的举着火折子看着他这丧气样儿,道:“说,你这又是怎么了?怎么放着富丽堂皇的客栈都镖局不呆,跑我这山沟破观里来做什么?”
庭羽抬头看着他,眼见首阳真人年过半百,仍是风采不减,一身仙风道骨,心中所想的却是:可是他如此飘逸之人,能领略此时我心中的迷茫痛苦吗?
首阳真人见他仍是不说话,便道:“你傻了啊?又不说话,瞪着我做什么?”
庭羽酒劲渐渐上来,微醺着双颊,恍惚地应着他道:“问世间,情是何物?问先生,可曾有懂?”
首阳真人一听,还真是问住了,心中一阵暗火,转而却又豁然了,捋着胡子呵呵笑道:“我十五岁就全心入道,你小子缺心眼儿,偏偏问我这问题!哼,你小子和欧阳一样,一碰着这劳神累心的事,就跑来我这里灌黄汤,真把我这道观当酒馆了不是?”
庭羽早不奇怪,苦笑着又垂下头来:“就知道先生不懂这一节。”
首阳真人干脆从外面取了一个灯笼点着,挂在柴房门口,然后也不顾身份大小,并肩在庭羽身边坐了下来,叹气道:“我是不懂,也不想,所以我一早儿就断了念想。省得像你们这样,年纪轻轻就在这里要死要活!”
庭羽酒劲欲发上来,话一打开,便也随意了许多,话语也有些含糊了:“先生数次救我性命,这次是救不了了吗?”
首阳真人瞟了他一眼:“哦?我看你也不像要死的样子啊!”
庭羽摇摇头,摆摆手,指着自己的心口道:“看不出来的……这里,这里啊!你看我人是好好的,可是这里已经疼到碎了!”
首阳真人也是头回见着他的朦胧醉态,直觉得三分可怜七分好笑,道:“好了好了,这次也能救得了!你干脆就住在这道观里,哪儿也别去,我便算是收了你这高徒了!”说着他还真来劲了,故意伸手搡了搡他的脑袋:“来来来,你脱了俗家装扮,绾个道士髻,那些不是东西的姑娘也就不会来扰你了!真不知是哪个姑娘这么没眼光,居然看不上你这样万里挑一的好小伙儿!”
庭羽扭着头挣脱他的手,生气地道:“先生不要乱说!这不是人家的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惹人家,我错惹了她,累她受这苦楚!”
首阳真人笑道:“是,我可听说你惹了不知多少个姑娘家了,却是头一回跑我这里来偷欧阳的酒喝!”
庭羽道:“那些都不是我故意,我这也是头一回……头一回……”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含糊,身子摇晃了几下,筋疲力尽地倒在柴堆中,沉沉地睡去。
首阳真人扭身看着他倒下,叹气着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柴草屑子,摇头自言自语:“哼,问世间情是何物,只叫人猪狗不如!”
然后,他吹灭灯笼,关了柴门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