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段延俊停了手,道:“柳公子,这脚筋伤得不轻,所幸骨头未断,半月之内最好卧床,暂且不要用这脚走路了,多服用散瘀之药。”说着他又移过床上被子垫在他伤腿之下:“这半月睡觉须得将腿抬高,有利于恢复。”
柳时今在床上作揖:“多谢庄主!”
段延俊道:“柳公子是怎么受的伤?”
柳时今气恼地道:“在下正在瀑布边煮茶,正待取水,却被人背后偷袭,一头栽下了山崖,幸亏那下方是一条河,好悬没摔死!幸好,后来我被个打柴的送回来了!”
也恰这时,庭羽幽幽醒来,隐约听见有人正在说从山崖上摔下去,便瞬间想到了小昭跌落山崖之事。想到这个他就一个激凌,神智一振,忽地坐起身子叫道:“小昭!”
他这一下,把守在一边的段恪文吓得真真跳了起来!
段延俊听他醒来,立即过去问:“小羽,醒了?小昭在哪里?”
庭羽一见父亲,急得喊了一句:“她掉下去了!”他转头便看见旁边床上的柳时今,被子一掀便跳下床,可腿脚依然酸软,一下没跟上使唤,咕咚一声跌在地上。
段恪文都没来得及扶住他,顿时急道:“羽毛,你没事吧?你说什么呀?!”
柳时今望着地上的庭羽,又抬头认真地回答段恪文:“他当然没有事,你睡了几个时辰突然这么快爬起来,也会摔的!”
段延俊听完便已知大事不妙来,急问庭羽:“快说,小昭怎么了?她掉到哪里了?”
庭羽神情激动以至于脸都白了,含糊回了一句:“她掉下去了!”便又立时冲向柳时今:“你就是柳庄主?你掉下去之后有看见一个姑娘吗?她也掉下去了!”
柳时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什……什么姑娘?”
庭羽已没了耐性,冲他吼道:“我妹妹啊!她也被人打落下去了,跟你是同一个地方掉下去的,你既没死,她也可能活着!”
段延俊与段恪文听了这话如遭雷霆,全都嚯地围了起来,目光灼灼射向柳时今。
柳时今一看父子三人全瞪着自己,大有要将自己吃了的苗头,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嗫嚅着道:“我……我不认识你妹妹啊!但……但倒是有个姑娘救我回来的!”
庭羽受不了他说话吞吞吐吐的,气急败坏地道:“那姑娘长什么样?”
柳时今可没想到这人睡着时儒雅似书生,他都不得不承认有几份俊,醒来竟是这副要吃人的模样,干脆吓得不敢说话了。
庭羽已不等他出声,直接问道:“她是不是穿着绿色衣衫?”
柳时今一回想小昭的模样,还真是,于是点了一下头。
庭羽继续道:“是不是头发很长?”
柳时今再一回想,又点了一下头。
庭羽已然要气疯:“她还不能说话,是不是?”
柳时今点了一下头,道:“是……啊……”
“是”字方出口,庭羽已如豹子般纵起,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吼道:“说!她在哪里?现在在哪里?你快说啊!”
柳时今怕得连眼都闭上了,缩成一团直叫。段延俊从后面一把按住庭羽的肩:“你松手,让他好好说话!”
柳时今听到段延俊的声音,才敢睁眼:“我打发了她一百两银子,她从侧门下山去了!”
庭羽简直控制不住要宰了他的冲动:“你怎么能让她走了?她身中剧毒你怎能让她走了?”一说到这,他忽然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渐暗的天色,心下一沉:完了!
段延俊脚步已动,急急地道:“小羽你呆在这里,不准胡来,我去找她!”
段恪文也已拔腿便走:“我也去!”
两人说着便已到了门边,庭羽扔下柳时今,急急叫住父亲:“爹!爹!时辰到了,得给她点哑穴,看到她就得给她点上!一定不能让她说话!”
段延俊听到,已没有时间问为什么,开门便飞步离去。
乱哄哄的屋子忽然一下安静。
柳时今吃力地脖梗着脖子,保持着刚刚被庭羽揪过的奇怪姿势,一动不敢动,只将眼珠慢慢转过来,偷看边上的庭羽。他深深觉得千叶庄主不应该这么草率地将他撂下,他眼下的状况,真不亚于和一只发了狂的狮子关在一个笼子里。
庭羽果然已转过脸来,双目如电,腾腾杀气滚滚涌来:“我要不是留着你给我妹妹解毒,我现在就杀了你!”
柳时今心虚气短地道:“可是……我刚刚还救了你的命,你怎能这样对我?杀救命恩人这……这不对啊!”
庭羽大怒,指着他道:“我也给你一百两银子就扯平了啊!你这条命,不就值一百两银子吗?告诉你,我妹妹要有个什么闪失,我不但杀了你,还要杀了你全家,再烧了这屋子祭你!”
一说完,他只觉得眼前又是一阵金星乱冒。他这才想起自己先前还受了内伤,一激动便有些扛不住了,于是退回床上坐下,闭目试着调息。可盘腿一坐定,却只觉得心神急乱,心想这时调息反倒会坏事,便坐在床上,伸头看着窗外只着急。
柳时今见他平静下来,又如同个白面书生一般,便没把他的话当真,道:“啊,你这位公子,说话好吓人啊,又是烧屋又是杀人的!”
庭羽回头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最好不要出声,否则你试试看!”
柳时今万分不解,出言辩解道:“喂,我说你,这是我家啊,我在自己家里怎么就不能出声了?”
庭羽脸又一沉,咬牙道:“那你最好是求神拜佛我妹妹平安无事,否则你看我是不是吓你的!什么折柳庄,我便叫它真折在我手里!你也真是好贱的命,才一百两银子!王八蛋都没这么贱的价!”
庭羽难得说一次的脏话,献给了柳时今。
柳时今虽然号称要当个谦谦君子,此时也终于罩不住了。今天他这一天本来就倒足了血霉,原本可以美美地晒着太阳喝个茶,却不知被谁一脚踹下山崖!没摔死又差点被淹死,挨了半天冻不说,摔坏了腿不说,刚刚救醒了庭羽,没感谢他也算了,却还被他一通恐吓又加这一顿奚落辱骂!
他也顿时火大了,一拍床铺道:“我去他娘的,就算你是什么劳什子贵客,爷我今天也不管了!大爷我今天一肚子的鸟气,也他娘的得出一出了!这是我的家,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还轮得到你来管?还讲不讲理啊?”
庭羽一听,眼一瞪,道:“怎么着,你还来劲了?冲你这样的人我干嘛要讲道理?骂你一句王八蛋又如何?王八蛋!”
柳时今也挺直了身子,床板拍得山响:“好啊!跟我吼?反正大爷戒骂也有一阵子,憋得火候儿也够了,不如今天就干脆喷个够吧!爷我不管了!千叶庄主又怎么着?就算你爹是天王老子,我今天倒也要反上一反!你小子别不知道好歹,好歹我们折柳庄救了你,那也是看在你爹的份上,你跟爷爷我充什么大?你当爷爷我是从小就在坟堆里撞鬼——吓大的?小心我一把毒洒得你亲娘都不认识你!敢烧老子的庄?你倒是自个儿剖开肚肠看看你那胆子长全没有啊?老子今天真是受够了,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儿?”
他滔滔不绝骂了一通,门外有家仆要进来服侍,听到这动静站在门口不敢进来了。
而坐在对面的庭羽都惊呆了,实在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口才,也实在觉得有些骂不过他,便默默地下了床走过去,直接一把捏住他肿胀的脚踝:“我还是跟你讲道理好了!”
于是,柳时今的超凡口才立即以一阵杀猪般的嚎叫作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