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羽出神着来到东城门边,突然只听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七八个骑马的衙役挥动仆棍,在前面大声吆喝开道:“让开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探花爷回来了!”很快沿途的行人、小贩便被他们撵得缩到两边的墙根下,让出中间的大道来。
衙役们又呵斥道:“跪下!都要跪下不知道啊?这是朝廷应试上榜的探花爷,从古至今咱们青城也就这一个,探花爷衣锦还乡,要巡城三天呢!”
庭羽厌恶地看着这些衙役,淡然地策马避入一处窄窄的小巷。他从小养尊处优地长大,下跪这事儿本就做得不多,加之这几年生活在无视天下的帝王谷里,也不觉更沾染了一些俯看世俗的高傲心性,上不跪天下不跪地,只跪于他有恩情的人,这宋国的什么官吏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庭羽在这僻静处逗着小目玩,等这群人过去。
不多时,锣鼓声近,一队仪仗从巷口前大道上浩浩荡荡过去,开道仪仗队之后,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一身红袍的当朝探花经过这小巷口,庭羽无意间抬起头来正好一眼扫见,不看倒好,这一看全身的血噌地一下子翻起来了:李苍岭!
这探花竟然是李苍岭!
意想不到的突遇,庭羽的心火腾地蹿起!瞬间想起自己曾遭受的虐待折磨,想起小目那永远无法挽回的伤害,他恨不能直接策马出去将这人撕得粉碎——就像狼撕碎猎物一般!
但他竭力告诉他自己不能这么做,这可是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处!
庭羽强忍怒火,暗咬牙关克制着,不觉呼吸稍促,身上微微发抖,小目察觉,两手轻轻地环抱着哥哥的手臂,又用柔软的小手来回搓着,抬头望着他声气稚嫩地道:“哥哥,冷?”
庭羽低头看着她那天真无邪的小脸,内心如万把钢刀在割绞,脸上强作笑容,摇摇头道:“哥哥不冷。”
说着,他冷冷地望着前面队伍招摇过去,这才策马出巷,直出东城门,问了路,一路寻找去。
城外的杏花店里,欧阳孟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此时的他一身脏污,头发油腻,满脸乱须,酒气冲天地歪斜在店门的栏柱前。如果没栏杆挂着,他早就躺倒在门前的泥地里了。两个店伙计搜着他身上的口袋找酒钱,结果找遍全身也没找着一个铜板,两人气坏了,从里面端了一盆冷水来,哗地泼在欧阳孟的脸上!
欧阳孟被冷水一激,恍然醒了一下睁开眼来,便听见远处一声断喝:“住手!”
醉眼朦胧摇晃之间,欧阳孟只见一匹高头黑马从杏花烟雨之中小步跑近,在树下停步,马背之上一个翩翩白衣少年,他抬腿飘然跃下马背,步履如飞走上前来,喊了一声:“大哥!”
喊着之时已俯身伸出一手干净白皙的手,稳稳地扶住了自己软如烂泥正在下滑的身子。
欧阳孟困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这时两个伙计对这白衣少年道:“你是他什么人啊?他一大早就在这喝酒,喝完四坛就要走,钱都没给,身上又一个子儿都没有!”
庭羽扶着欧阳孟让他靠坐在栏杆上,转头问:“酒钱多少?”
伙计抬眼色道:“四钱银子,还得加上昨天的五钱。”
庭羽从怀里掏出一锭足两银子交给他们。两个伙计掂了掂,客气了两句便进去了。
欧阳孟坐着看了庭羽半天,兀自摇摇头,表示不认识。自己站起来要走,腿还没迈开,肚子已是翻江倒海,哇地一声吐了,接着自己腿一软便跪倒在泥泞里,眼看就要扑倒在自己吐出的秽物之上。庭羽眼疾手快,赶紧一伸手搭住,扶起了他。
欧阳孟回头又看了他一眼,用手猛一推他道:“走开!我不认识你……”说着自己踉跄站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庭羽几步上前扶住摇晃的他,道:“大哥,我是小蓝啊!”
欧阳孟听了顿住,摇摇晃晃转过身来,盯着他,然后冰冷地扯动一下嘴角:“哼!他哪有你这么大?”
庭羽听了忍不住笑了,心想:原来醉酒的人讲话这么没谱,一别三年多,我难道就不会长大的么?他这一恍神,欧阳孟身子一歪就栽在了泥地里,唔了一声,翻了个身摊开了手脚,大睡起来。
“喂,大哥……”庭羽顿时为了难,看着躺在地上的欧阳孟直挠后脑勺。小目还在马上,眨着大眼睛不解地看看哥哥又看看欧阳孟。
于是,回去的路上,黑马霹雳背上驮着一身烂泥人事不知的欧阳孟,慢慢踱着步子穿过长街。原本一身光鲜雪白的庭羽,此时已是半身泥泞,在边上面无表情地走着,肩头上坐着略显无聊的小目。
这一晚,冷清许久的中原镖局显得格外温暖。庭羽兄妹、叶总镖头和吕三夫妇几人不分主仆坐于一桌,生着炉火,好好地吃了一顿饭,述了当年情,也问了问庭羽这些年的事情。庭羽自然不能全部如实相告,只简要地说自己在青海雪原被当地牧马人所救并收留,一直生活至今。
欧阳孟一直未醒。
晚饭散了,庭羽将小目哄睡之后,便换上黑衣,带上月吟剑,推窗出屋,纵身跃出了镖局院墙,悄然向李府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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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李府今夜张灯结彩。
虽然李苍岭没有得状元,李元信也已很高兴了,毕竟觉得儿子总算是出了名,光宗耀祖自然值得庆贺。于是李家放言出去,大摆三天流水席,彻夜有酒水笙歌,还请了戏班与一拨风尘女子,大院里现在又唱又耍,当真是活色生香,热闹非凡。李氏父子坐在其中,脸上皆是一片春风得意之色。
夜渐深,客人缓缓散去。李氏父子送客出门,进屋说话。
一进屋,李元信往堂中一坐便道:“中榜面圣之后,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应该在京城多呆些时日才对。”
李苍岭在下首坐下,听上去已有七八分的醉意,没好气地道:“哼,京城那么好呆,你当年怎么又回来了呢?”
李元信不悦地道:“且不要说我。爹是叫你应该在京城多活动活动,多拜拜各路官员才是,这样你很快就可以寻个肥缺,直接上任去了,何必再返回青城?”
李苍岭更不高兴了,道:“哼,就我带去的那几两寒酸银子,够拜见谁的呀?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可丢不起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