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总在眨眼之间!
一边的辛文煦也已看出这几人的意图,连忙从斜刺里冲上前举剑抵挡,另一手飞快开了反应不及的辛文宣,怎奈他一剑难敌众手,那几人又是抱着必死之心,前面一人直直撞在他剑尖之上,后面几人又抵了上来,一下便冲破了木栏,瞬间顶得辛文煦一齐掉落了下去!
“文煦啊!”庭羽和辛文宣惊心大喊,扑到栏杆边!
只见几名西辽兵已掉落数丈关楼下的地面,无一动弹,辛文煦却还吊在半空中!他的剑已被那西辽兵带了下去,只余一只手抓着一根断了大半的栏杆,随时可能掉下去!
庭羽和辛文宣两人同时伸出手去,喊:“快,抓着手!”
辛文煦在半空中晃荡着,却不紧不慢地揭开面具,笑笑地看看下面,又看看他俩道:“哇哦,好险……”
话还未完,栏杆咯嚓一声彻底断裂,近在眼前辛文煦的脸忽然一下远去,一身白衣白甲的他重重掉落在数丈落差的污浊地下,犹如一只白蝶误落了泥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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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辽契丹主帅被射杀后,这一场战事很快就结束了。帝王谷完胜,杀敌两千多人,自己人多只是些轻微皮肉之伤,独辛文煦一人伤势严重。
谷主辛无极亲自内功替辛文煦接续真气,鹿泉先生使出浑身解数,药石俱下,倾了全谷高手的力量,总算是将辛文煦那口要断的气给续了回来。
庭羽和辛文宣则连战装都不肯换,满身血迹地呆在医馆门口寸步不肯离,鹿泉先生火冒三丈地轰也轰不走,直到入夜时分谷主告诉他们,辛文煦暂无大碍,性命可保,两人才肯离去换洗。
这一天大家都很疲倦,个个早早入睡了。庭羽清洗完毕躺在屋中,一天的战场拼杀下来,他觉得累极了,却睡不着。
他呆呆坐在床边,借着微弱的灯光,无意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看上去洁白而干净,曾经只会在琴弦上游走寻音,棋盘上指点胜负,如今却已拿起了刀剑枪斧,夺人性命于须臾间,这双手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在会变成这样吧?庭羽心想。他心情沉重,心里如同灌满了铅,坠得脏腑生痛。
回想起那血落在身上的感觉,鲜血的颜色与腥腻的气味,庭羽的胃里忍不住一阵翻滚,却又无物可吐,因为他太担心文煦,一直都没有怎么吃东西。
坐了许久,他心中烦恶不已,干脆穿衣起身走出门去。
这会儿夜深人静,冷风吹着,庭羽倒感觉舒服了些,他独自在门廊前站了一会儿,总是觉得心神不宁,依然毫无睡意,于是他独自一人悄悄去医馆看辛文煦。
休养室外,值夜的医师辛苦了一天,正卧在躺椅上小憩。
休养室内,辛文煦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白布,脸色苍白得就和那白布一个颜色。
庭羽看着这张平日里总是微笑和煦如阳光的脸,现下变得这样苍白,冷寂如雕像一样,他心中很是难受,小心地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床前。
稍一响动,辛文煦便醒了过来,看到庭羽,他吃力地笑了一下:“你啊?”
庭羽小声地道:“师兄,你没睡着?”
辛文煦微弱地道:“我一直很难睡着。”
庭羽默认,他一来帝王谷便发现了。
辛文煦道:“也好,总算快要睡着,再不用醒了。”
庭羽心中一阵揪紧,急忙道:“别乱讲!多不吉利!大师父和鹿泉先生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你救转来的,!”
辛文煦笑着叹息了一下,看着高高的屋顶,道:“他们救不活一个想死之人,所以,你一定不要奇怪。”
庭羽心中有种不太好的感觉,道:“别瞎说,你可得好好养着伤,以后我们还得一起学武习文,骑马射箭。”
辛文煦道:“我是认真的。这些年,活得太累了。”
庭羽道:“帝王谷这么好,谷外想要进来的人成千上万,师兄还有什么可累的?”
辛文煦道:“我宁愿跟他们换。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有家,有妹妹,知道自己的来处。”
庭羽黯然,道:“我若真值得你们羡慕,又怎会带着那么小的妹妹来到这苦寒之地?故乡已经沦落,父母兄弟死的死散的散,也叫有家吗?”
辛文煦激动地道:“当然有啊!你见过父母长得什么样子,听到过他们的声音,一起朝夕相处地生活过。这些,我们都不曾有。文昭,你听我一句,你将来一定要出去,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他说得太急,一时气不顺咳了起来,庭羽连忙坐在床边,学着无恤师叔教的用内功替他抚顺气息。
辛文煦平了喘,放慢了语速,继续道:“我和其他弟子记事起就在帝王谷,不知生身父母,就像无根的雪花一样,落在这里,一辈子也离不开,也始终无法扎下根来。也许帝王谷确实是人间奇境,富可敌国,傲视天下,人人都出类拔萃。可是,我们如此辛苦修习为的是什么呢?古人云男子大丈夫必当志向高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们有平天下之力,却避世雪山几百年;有治国之道,却无国可忠;至于齐家,帝王谷有家之人太少了,我们多不过是在这雪山修身一世,有何意义?反正不能在世上留下涓滴印迹,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一辈子,长一点短一点,又有何区别?不如早些解脱,也少受些心累。”
庭羽被这番话给惊住了,他从不知道辛文煦竟然会想得这么多,看得这么透。他看着辛文煦眼神中无边的落寞,隐约明白了他内心强烈的对于自由的渴望,只是他出不去这个地方。
辛文煦自小聪颖善思,天生早慧,却无人发现他已因慧而伤。谁也不知道,在那无数个寂静的夜里,睡不着的辛文煦究竟在想些什么,又受着怎样的煎熬。
“文煦……”庭羽轻唤他的名字,却不知要如何安慰。眼前的辛文煦如同窒息的人,所需要的不过是一口自由的清风,可是在这森严的帝王谷,小小的庭羽是无法做到的。
庭羽心中那种不祥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徒劳地说:“文煦,人只要活着一天不死,就会有奇迹发生。曾经好几次我都差点没命,可是你看,我都活过来了;前年我那个样子来到帝王谷,以为肯定进不来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地进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