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庭羽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那时小目已哭了好一阵子,天也全黑了。
庭羽浑身冷得很,看看四下一片黑寂,估计也是弄不到吃的了,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偷懒贪睡。他看到前方有户人家的大门口挂着一个灯笼,便吃力地站起来,一步一跌地挪了过去。借着昏暗灯光,他摸出怀中带着的一根刺,扎开指尖让小目吸。小目吸了两下,撇开又大哭。
庭羽烦躁地道:“你要怎么样吧,我的小祖宗?”他看了看,原来这个手指上已不再出血了。他便换了个手指,扎完用力挤了一下,只出来半滴,只得又换了一个手指,总算挤出来几滴,他赶紧放进她嘴里,一边疲倦地道:“别再哭了,小祖宗,我就想睡一会儿。”
不多时,一匹马小步奔跑到这门前停下,马上下来一个身形伟岸的青年公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他敲了敲门环,然后哈着气搓着手等人开门。
里面一阵响动,一个家仆打开了门,手里提着一个灯笼,道:“爷,这么晚还回来?还以为你会回自己家中歇息,这才落了门闩呢。”
那青年公子淡淡地道:“太晚了,不想回,免得吵醒父母。”
家仆连忙道:“是是!爷真是有心,这天也真够冷的,快进来吧。”说着家仆跨出门来牵马。
这时,墙角处传来一两声婴儿的哭声。那青年公子本来一只脚已进了门,又回头来看,看不清楚便拿了家仆的灯笼走到墙角,发现衣着单薄的庭羽蜷缩在角落里,怀里抱着一个暗红被包,里面有个小婴儿正在弱弱地哭着。
青年公子大吃一惊,弯腰伸手推了推庭羽,喊道:“喂,醒醒,小孩!”
他立即感觉到庭羽浑身冰凉,脸色青白,犹如死人一般。他赶紧伸手到到庭羽鼻子跟前,觉得还有些热气进出。他连忙喊着门边的伙计:“吕三,快过来!”
他想抱下孩子,却发现庭羽虽然已昏迷,两手却依然使着力,一下竟然没能将孩子抱得出来!又看到婴儿嘴里含着庭羽的手指,一时也不明白,便也没多想,他不再掰庭羽的手了,便将灯笼塞给吕三,将奄奄一息的庭羽连同孩子一块儿抱起来,匆匆奔进屋去。
这里便是早些年代的中原镖局,那时还只是一座僻静狭小的院子,丝毫不起眼。
这个初冬的深夜,全镖局十来号人都起来了。
叶平总镖头来不及穿鞋,就踩着袜子站在那里指挥:“吕三,去叫你婆娘多烧点水!有炭火没?赶紧生火!哪屋还有火盆?统统拿这屋来!老婆子,这小娃娃你赶紧找些东西喂着,对了,再叫厨房煮姜汤,热水里也要放姜!欧阳,快,快去云积观找你师父来,他不来这孩子只怕也救不过来啊!”
欧阳便是欧阳孟,就是他发现冻僵了的庭羽。那时,他还是一个眉目清朗的青年公子,性情温良和煦。
欧阳孟连夜策马去城外首阳山的云积观,在镖局里的这些人便烧了一大锅姜水,把庭羽放在水里让他暖和起来,又给他灌了姜汤胡椒水,临时还熬了些米汤喂了他。至于小目,众人发现她并无大碍,只是饿得紧,喂了大半碗的米汤便睡得安稳了,给她洗澡都没有醒过来。
首阳真人是云积观的道长,欧阳孟的师父,叶平的旧识,接信很快赶到了。他一来便赶紧叫人将庭羽从热水里捞出来,安置在床上。
首阳真人先以内功替庭羽逼走体内许多寒气,又命人灌了几个热水袋子放在他头颈、胸腹和双脚上,才稍作停当。
首阳真人对众人道:“这孩子受了很重的风寒,又挨了许久的饿,元气极弱啊!”他又翻了翻庭羽的两只手,发现每个指尖上都有密密麻麻扎伤的痕迹,左右也是没想明白。又看到厨娘和叶老夫人正在给婴儿洗澡,换下的尿布上的便渍又黑又腥,便思忖:“这小娃儿吃的是什么?”他回过头来又再翻看庭羽的手指,忽然吃了一惊,道:“唉呀,莫非这孩子用血喂这小娃儿?”
欧阳孟也皱眉道:“难怪,我刚刚看到他把手放在小孩嘴里。”
众人皆惊。看过了庭羽布满创口的十根手指,叶老夫人揪心地道:“唉哟咧,十指连心,这该有多痛哟!”
首阳真人也道:“一边挨饿受冻,还要一边放血喂孩子,难怪差点丢了小命啊!”
叶平叹道:“这是什么世道啊!平头百姓家的孩子,还这么小就要受如此艰辛,真是作孽啊!”
首阳真人却道:“叶兄此言差矣,这娃娃可未必是平常百姓家的,也绝非是此地的流浪儿。”
叶平道:“哦?这又被你知道了?”
首阳真人道:“那是自然。你们看这孩子脚上有水泡老茧无数,腿上伤痕纵横,必然是从很远的地方一路步行过来。还有,”他伸手从庭羽的脖子上拉出一条细银链来,上面有一个红色珊瑚瓶形坠子,链上还穿了一枚戒指,道:“别告诉我你们没看到这个东西。”
叶平眯着老眼看着,道:“嗨哟,刚刚这娃都冻成冰坨子了,我们生怕救不转来,哪还有心思去看这个呀,慌都慌死了喽!”
首阳真人咂了一下嘴,道:“所以说叶兄你实在不善辨识,这珊瑚坠子的做工不错,形状在中原也不多见,应该是南海西沙一带才有的,这也更说明他可能来自远方。至于这个戒指,来头可就更不小了,从这宝石成色和镶嵌手法来看,决非市井民间之物,说不定还是出自王侯家呢!”
叶平有点儿不服了,道:“吹吧,你咋啥都知道?”
首阳真人故作姿态,傲然一笑:“贫道云游四海,见多识广!”
叶平更是不服:“哼,老夫也是押镖为生,行走江湖多年啊!”
首阳真人则揶揄他道:“话虽如此,可你是脚行四海,一双小眼只盯着你那支烂镖啊!哪像我,云游天下,观眼观心观民生!”
叶平顿时气结,欲要言语,这时一直不语的欧阳孟对叶平道:“总镖头,就别开口了吧。你跟师父斗嘴可从没赢过的!”
首阳真人听着更是得意了,起身道:“这孩子应无大碍了,只是须休养些时日,恢复所失元气。明日等他醒了,你们再问问他,看我说的对是不对。”
说着首阳真人便离去,欧阳孟送他出门。此时东方已白,中原镖局的人们不觉已忙乎了一个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