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庭羽苏醒之后,段延俊总算松了一口气,才有心思想些别的事情。他一个人在屋里书也看不下,背着两手,在书房中走过来又走过去。
蝶衣安顿好庭羽便回来了,脸上带着满满的幸福,坐在椅子上还止不住笑着发呆。见丈夫从自己眼前晃了过去,她便不由自主地道:“小羽这孩子,真是太乖了,太听话了,太叫人爱了!啊,简直就跟小时候一样乖啊!”
段延俊则想起他在春风谷那会儿的疯劲,便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我看不见得吧?”
蝶衣反驳道:“怎么不是?你猜怎么着?我让他回房休息,他就跟着我去房间。让他吃饭,他就大口大口地吃;让他躺下,他就乖乖地躺下了。乖得像只小猫儿!你说世上哪有这么乖巧的孩子?还偏偏是我们的儿子?”
段延俊没心思理她的自我陶醉,觉得转累了便一人坐在书桌前,两眼放空,闷闷地不想说话。
蝶衣一看丈夫那失神的样子,便走过去替他捶肩揉背,问:“没精打采的,这是怎么啦?有心事啊?”
段延俊道:“没什么,就是这两天忙得有点累。还真是老了。”
蝶衣一听,暗自便笑了,她调侃地道:“哟——?王爷啊,我看您还是说实话吧!”
段延俊一听她那阴阳怪气的语调,便不作声了。从很久以前起,他心中想什么基本上就已瞒不过她的眼睛,尤其她一拉长声调喊他“王爷”,那便表示自己又被她看穿了。他便只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蝶衣扶着他的肩道:“乱发脾气,后悔了吧?”
段延俊不说话,即不否认也不承认。
蝶衣继续道:“小孩子嘛,总有不知轻重的时候。你倒好,还真跟她较上劲了。”
段延俊闷闷地道:“都十七岁了,还小啊?一点事都不懂。”
蝶衣在他身边柔和地劝道:“当然小啊,再说这事,我看不能只怪她。小昭这些年一直随着谁呢?不就是你吗?哦,她不懂事,那只能说是你没教好她呀。自己没教好还生气骂她,哪有你这样当爹的?何况犯的这错又不是杀人放火,她又料不到会有这样的后果,你倒好,偏偏还发那么大的脾气,连我都被你吓着了!”
一番话说得段延俊倒有点像错了事的小孩,皱着眉抚着额,一筹莫展的样子。
蝶衣看他那模样觉得十分好笑,便拉着他的手道:“父女哪有隔夜仇啊?小昭也知道自己错啦,你看她今天一天都没出屋吃饭了,再这样下去饿坏了你家宝贝女儿,可怎么办哟?”
这话又说得段延俊还真有点心疼起来了,何况今天还是她的生日呢!其实他哪里想到蝶衣肯定是不会让女儿挨饿的,早上和中午都悄悄送吃的过去了。
蝶衣将他神情看在眼里,心里知道差不多了,于是在一边故意叹气道:“唉哟,父女俩都是个驴脾气,谁都不低头,真不知会犟到哪一年去啊?”
段延俊听得终于坐不住了,道:“罢了罢了,我看看她去。”说着起身便走。
蝶衣立即偷笑了,站在房中间冲他的背影喊道:“你快去快回啊,我就不去了。”
于是,段延俊便一路阔步来到女儿的住处,推门进去便见小昭正紧张地从书桌边飞速站起来,膝盖又是撞得桌腿砰地一声响,她只得暗地忍着痛不敢叫出声来。
跟庭羽刚刚聊那一番话,小昭心中的郁闷和担忧已解了大半,现在她只顾着担心父亲发现庭羽和恪文躲藏在内间,昨晚挨骂斗气之事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她心中有鬼,暗暗呲着牙,不安地拿眼角偷偷瞟着父亲。
段延俊一见,只当她还是被自己昨晚吓坏了,心中是三分后悔七分心疼,赶紧走上前去道:“又磕着了吧?你呀你,总是这样不当心!”
小昭赶紧坐下来揉着膝盖一迭连声地道:“没事没事!我……我不疼!不疼的!”
段延俊看着她心不在焉地揉着,道:“你这样非青了不可,来,爹给你揉一下。”
小昭赶紧往回缩,道:“没事,不痛,一点都不痛。”说着还心虚地嘿嘿笑了两下。
段延俊看着她还红着的眼圈,道:“还生我气啊?”
小昭立即摇头否认:“没有。”
“你说没有,其实就是有吧?”段延俊看着她这倔强样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在女儿身边坐下,伸手拂了拂她的长发,然后双手扶着她的肩,道:“小昭啊,从前爹只有你一个在身边,有心思也就全放在你身上,什么事情都会宠着你,护着你。可现在不一样了,你的几个哥哥,还有妹妹小目,他们都是爹娘的儿女,所以爹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只顾着你一个了。其实你心里老早就埋怨我了吧?也怪我不好,自从回到岛上来,对你关心实在太少,你看,我都多长时间没有陪你好好说个话了!”
小昭听了,连日来压在心中的这些小小的不平衡又得到一些舒缓,老实说她确实是有父亲所有说的这些情绪,只是她一直不愿意承认。
这半年多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她从父亲唯一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五个孩子中的一个,这种失落别人无法切身体会得到,她也不敢去跟别人诉说,毕竟自己不是三岁小孩,想要怎样便要怎样了。而现在这番团聚也是她一直盼望祈求的,她可不能为了自己心底的小小私心,而去埋怨兄妹们抢了自己的宠爱。
段延俊见她不说话,只低头不自然地拿着指甲抠着椅子边,道:“从前在千叶山庄的时候,爹一不陪你,你就在背后骂我,怎么现在不骂了呢?”
小昭心中一惊,连忙抬起头看着他,惊讶地说:“呀!这你都知道?”
段延俊道:“你是我养大的,我还能不知道?你几时老实过呢?”说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都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还跟小孩子一样调皮。”
小昭撅嘴道:“不准叫我大姑娘,我还小!”
段延俊听罢,笑道:“好好好!小姑娘,你一天不吃饭饿不饿?呆会赏个脸,陪你爹娘吃个晚饭如何?”
小昭坐直身子道:“好,不过,我真的一点都不饿。”
段延俊不解地看着她,忽然一下想明白了,悟道:“哦!你娘肯定又背着我做什么了!看来你娘也不老实!”
小昭扑哧一声乐了。
忽然,只听里间来了一声响动,段延俊道:“嗯?里面有人?”
小昭吓得赶紧站起来道:“没人,没人!是……是小目的大狗在那里!”
段延俊自然是不信,尤其一看小昭那反应,便更是生疑了。他起身走向里间,哗地掀开了帘子。
里间,半只狗都没有,但却有三个惊呆了的人。
没错,不是两个,是三个!
那地上坐着的是庭羽和恪文,哥俩正靠在一起,惊恐地看着他们,又齐齐看向站在屋子中间正怒气冲天的某人的背影——那正是蝶衣!
且说这兄弟俩躲在里间,也都知道父亲是习武之人,十分机警,两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安安静静坐在床脚处的地下。忽然这里间对着花园的露台上便悄悄走进来一个人!待这人一推门而入,便把哥俩吓得直接抱在一起!
那不是别人,偏偏就是他们更怕碰见的母亲蝶衣!当时段恪文就在心里悲哀地想: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被爹抓着得了!至少还能死得体面一点!
原来,蝶衣仍是担心延俊和小昭一个没把持住又吵起来,便悄悄地想从小昭住处的花园走上露台,再从后门潜入到里间来窃听一下情况,却撞见鬼鬼祟祟躲着的两个儿子!一时间她既吃惊又生气,几步蹿上去便想要发火,却又突然想起会被外间的丈夫听到,只得伸手拧住恪文的耳朵,压住声音严厉地道:“说!你们两个祖宗怎么在这里?”又换了语气对庭羽道:“你不是应该乖乖躺在床上的么?”
庭羽和恪文哥俩都是一副天已经塌下来了的表情,面目凄惨地望着母亲,哪里还敢言语。
蝶衣见他们吓傻的样子,便小声地吼着两人:“赶紧给我回房去!”说着她拉开自己刚刚走进来的后门,偏偏那门就好死不死地“吱呀”响了一声,然后便直接被段延俊给听到了!
于是段延俊一掀帘子,便见着了鬼鬼祟祟的三个人,五个人同时愣在一起。
小昭终于首先失声叫出来:“娘?你怎么来了?什……什么时候来的?”
段延俊看看妻子,又看看地上两儿子,道:“你们俩……傻坐在这里做什么?”
一见没躲藏的必要了,蝶衣便对他俩大声呵斥道:“你们两个偷偷摸摸躲在小昭房间里做什么?恪文你说!”
恪文立即招供道:“是二哥要来,我是被他活生生地拖来的!”
庭羽一听,恼火地道:“拜托,撒谎也得靠点谱,我现在哪里拖得动你?”
恪文只得泄气地道:“好吧,其实是我拦他不住,只好跟来了!”
庭羽看着恪文直接把自己卖了,当然也无话可说,挠了挠头,两眼东游西窜地乱看,躲避着父母的目光。
段延俊却只是看着妻子,不解地道:“可是,你怎么也在这里呢?你不是说你不来了么?”
蝶衣顿时脸上一阵尴尬,两颊不禁泛红,旋即便又理直气壮地道:“哼,我还不是怕你三句话不对头,又吼上了!”
段延俊不由得驳道:“把我说成什么了?我是那种天天骂孩子的人吗?”
蝶衣却是得理不饶人:“谁不知道你那牛脾气?一会儿又摆出个老虎要吃人的样子,吓坏我的女儿。”她说着伸手便将小昭从他身边拉向自己,小昭没留神,被拽一个趔趄便栽到母亲身边去了。
段延俊一见,旋即也伸手揽住小昭的肩膀,又将还没站稳的小昭给拉了回来,口中也不依不饶地道:“什么你的女儿?她难道就不是我的女儿了?我还能吃了她?”
蝶衣也不甘示弱,劈手又将小昭拉回来,道:“我还就怕你吃了她呢!”
被拉了几个来回的小昭总算稳住了身子,道:“我说两位大人,你们找个别的玩意儿去扯,别拉着我行不?要不我把自己拆成两半,你们一人拿一半得了?”
一话说得一家人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了!
笑完,蝶衣面色一冷,对地上两儿子道:“你俩笑什么笑?还不赶紧回房去?”
段延俊也对庭羽温和地道:“是啊,小羽你应该多休息才是。刚刚你娘还把你好好夸了一通,说你听话说你乖。”
蝶衣听了这番挤兑,不悦地瞪着丈夫,恨不得把他给生吞下去。
恪文冷笑地看着庭羽:“哼,他要算是乖,那我可就是乖上天去了!”
庭羽则一脸苦恼地道:“可是娘啊,我实在是睡不着了,躺得浑身都发麻,所以想走动走动啊。”
蝶衣想了想觉得也是,他都昏睡一天一夜还不止了,估计一时也再难睡得下去。便道:“那你就在自己屋里走走就是,这几天你不准出门、不准玩水、不准喝酒、不准乱跑乱跳、不准跟恪文打闹,每天晚上早点睡,下午也要休息好,给我好好养身体。”
一长串的话把庭羽听得头都大了,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恪文高兴地道:“这么说,只要不打闹,我还是可以陪我哥玩的喽?”
蝶衣瞪他一眼,道:“不准。”
恪文在一旁边咕哝道:“娘啊,你是不是要拆散我们兄弟手足啊?”
蝶衣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谁都知道你一玩起来就没完没了的,累着你哥怎么办?”
段延俊看着地上两儿子道:“你们俩还想在地上赖多久才起来啊?”又提醒妻子道:“既然大家都在一起,不如就坐着好好说会话吧!反正小羽也不想休息,我们也没什么事情。”
蝶衣想想,道:“那好吧!那我去备些茶水点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