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小昭悄悄溜进庭羽的房间。
其实从白天起,小昭便想找庭羽了。可是偏不凑巧,庭羽刚回来之际她正好带着小目去遛她的大狗,午宴之时她跟庭羽打招呼,但他却没精打采地没听见。接下来便听说他摔倒受伤回房,然后她就再也没见着他。
小昭见庭羽一直没出现,便知道事情并没那么简单,白天因为父母嘱咐她和恪文要陪着太后、照看小目,她也一直没办法脱开身,直到大家看烟花之际她才偷偷跑回家中来。
小昭轻手轻脚地进来,发现房中没人,宽阔的床上只有庭羽一个人安静地躺着,她这才放开手脚走过去。
“辛小犬!”她轻轻地喊着他,又伸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庭羽依然没有醒来。小昭不好再叫,便坐在床下的地上,靠着床沿失落地道:“一回来就睡得死死的。这么久都不见你,你到哪里去了?”
庭羽没有醒,自然也没有回答她。
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见面,小昭觉得有很多话想和他说,本来想找他聊天,结果却变成了自言自语。
小昭叹着气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是我哥,我却一直不知道。你可别笑我笨,谁叫你变得跟从前一点都不像了?你这个大骗子,明明知道是一家人,怎么不一直说出来呢?憋着很好玩吗?你简直是太坏了!”
外面烟花正在盛放,小昭却显得无心去看。她呆呆地望着外面,想着两个多月前最后一次见他的情形。
她失神地说道:“还有啊,为什么在雪山不让我跟别人说见过你?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我担心你被我弄伤了,走了好多个山坡去找你,可你就像雪一样化掉了,不见了,我哪里都找不着,冻昏了都没找到你的影子。”
这时露台上传来脚步声,小昭抬头看去,却见是父亲大步走了进来。她没想到父亲在此,不由得吓了一跳,赶紧从地上跳起来。
段延俊看着她,那眼神令小昭有些害怕,她站在那里不敢说话,她想自己刚刚说的这些话,是不是已被他听到了呢?
段延俊严厉地盯着她好一会儿,一字一字地说:“你刚才说,你在雪原已见过他?”
小昭自然听得出父亲语气中的怒意,语调虽然平静,却平静得很吓人,眼神更是,他要发火之前通常是这个样子。
小昭心下极为害怕,也不敢再隐瞒,只紧张地点了点头。
段延俊道:“什么时候?”
小昭的声音小得几乎要听不见,她说:“在……在你和娘回来的时候。”
段延俊听了大声道:“那你为何一直不说?你不知道我们天天都在等他回来,却不知他身在何方吗?”
小昭吓得直摇头道:“我只是那时匆匆见了他一面,后来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段延俊厉声道:“我问你为何一直不说?”
蝶衣看烟花看得陶醉,都没发现丈夫走回房间了。直到听到段延俊严厉的声音,她才从露台上过来,一看这情形忙道:“你冲孩子喊什么呢?”
段延俊道:“小羽在你我回到雪原的前一天也回去了,小昭见过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却对我们只字不提!”
蝶衣听了也十分惊讶,她不解地看着小昭。
小昭缩着肩膀低着头,不敢看着父母,只小声地说:“是他自己不让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
段延俊瞪着她道:“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的?”
小昭也不敢再隐瞒,道:“那天我逃出无名叔叔家,是他先找到了我,我们遇上了雪崩。他就让我一个人回来,还不让我说见过他,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段延俊道:“什么伤?”
一想到这,小昭的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她本也不确定,只将当时的情形再说了一遍。
段延俊听了,想起庭羽肋下那道旧伤,那伤本来就不算轻,表面看起来已愈合,被伤及的脏腑却并未痊愈,因没有医治调理过已留下了症结。这么说来,他能估计得出那伤大概应该有一两个月了,十有八九与小昭有关。
而他受伤后既不在无名的家中,也没有回到帝王谷,唯一的解释是他肯定遇上了什么状况。如果小昭能早些将此事说出来,也许大家就会有所警觉,料想庭羽出了什么差错,想尽办法去追查他的下落,也不至于稀里糊涂地让他消失两个多月杳无音讯!
段延俊越想越气,对小昭厉声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瞒着?你知不知道他差点就丢了性命?”
小昭从未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又急又怕,眼中泪光闪耀,道:“我不知道会弄成这样子!也不知道他后来去哪里了,我真的不知道!”
蝶衣见这情状,不禁责怪起丈夫来:“你别发火了,都吓坏孩子了!她小孩子,哪知道这轻重?”
段延俊再也也忍不住一直压抑的怒火,对蝶衣道:“你知不知道庭羽是带着满身的伤回来的?我只是不忍心告诉你而已。他受的可不只是皮外伤,还有内伤,还有中毒!白天的时候,我把他衣服一脱下来,都不知道要先治哪里!小羽的功夫在江湖上数一数二,都被伤成这个样子,可想而知他遇上了多大的凶险!失了那么多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回家的!”
一番话,直把蝶衣吓得愣住。
段延俊又转向小昭道:“你以为口口声声‘不知道’就能推卸掉所有过错吗?幸好小羽现在是捡了半条命回来了,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还能说跟你没关系吗?你还能说‘不知道’吗?你这个哥哥差点就没了!”
从小到大小昭一直是娇生惯养,父亲也从不向她说半句重话,她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已是很恼恨自己,现下更是难以承受这责骂,一时间她赌气似地哭叫道:“他要活不了,我陪着去死总可以了吧?我就赔他一条命好了!”
蝶衣被小昭吓了一跳,返过神来连忙阻止:“小昭别顶嘴!”
“你以为一条命是你想赔就能赔得回来?”段延俊闻言已气得心下一横,扬手欲打!蝶衣赶紧闪身挡在小昭前面,他喝道:“你让开!”
蝶衣劝阻道:“你骂也骂够了,何苦要打?”
段延俊通常难得发火,真发起火来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此时怒喝道:“你看她,不打还成吗?你让开!”
蝶衣见他真的动怒了,急急护住女儿,大声地道:“我不准!我说过是儿子不准你打他,是女儿就更不准!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当然不知道心疼!”说着她自己眼圈已经气红了。
话一入耳,段延俊心中一凛,手定在半空中却是落不下来了。
他当然没有忘记这正是十多年前恪文和小昭出生之时蝶衣对他说过的话,这一双儿女出生有多么不易他是知道的,当时母子三人差点全部没命,他都感觉自己也简直是地狱天堂里跟着走了一遭。而小昭生下来个头极小,浑身冰凉,几乎活不下来,蝶衣将她贴着身体抱在怀里一捂便是十几天,才总算把这条小生命给捂回来了。
说起来已是整整十七年前,那时也恰恰就是在这七夕之夜!
蝶衣见到延俊这一迟疑,马上回头对哭着的小昭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回房去!”
小昭满心委屈地看了父亲一眼,扭头便往屋外走。
转身之时,她听到一声低低的呼唤,顿时停止了脚步。
“不要走……”那是庭羽模糊的声音!
段延俊也已听到,立即顾不得生小昭的气了,赶紧奔到床前去看庭羽。
庭羽并没有醒,他只是在做着他的梦,不安地翻动着身体,看起来很难受的模样。
那个梦周而复始地在他每一次昏迷中出现:清晨,沙滩,海浪,哭泣的孩子一直在追逐着那个始终只有背影的白衣人。梦里从来看不清他的脸,他总是站在暴风来临的海滩前,总是在转过身来的最后关头便有一道光出现,吞没了一切,那白衣人也就消失了。
蝶衣唤着他:“小羽!小羽!”她捉住他的手,便觉得火热烫手,立即吓得惊叫了一声:“唉呀,好烫!小羽,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庭羽浑身滚烫,仿佛一团看不见的烈火正在他身体中焚烧,令他难受不安,顷刻间便大汗淋漓。他听不到母亲的呼唤,只是意识模糊地挣扎翻身、含糊地吐几个字。
蝶衣摸着他绷紧的身体,她焦急心疼,却又束手无策,只一个劲地对段延俊道:“他这是怎么了?你快看看呀!”
段延俊好容易才攥牢庭羽的手,一探脉息,顿觉得他脉息狂乱奔窜,全身的血也沸水一般滚烫奔涌,随时就要冲破经脉,剧烈程度已不是常人所能经受得住了。
这样的脉象完全不像任何病症,却倒是一下子提醒了段延俊,他猛然记起三岁以后的庭羽每每到了七月初便会莫名地发高烧,与现在的情形如出一辙。而唯一能治住他这奇怪高烧的只有一样东西——珍珠粉。段延俊立即道:“快,去拿珍珠粉。”
蝶衣在他提醒之下也猛然醒悟,只是最近忙得团团转,加之又过了这么多年,她竟也没想起这一着。眼下要她拿些珍珠粉来,她还真不知道哪里有。
一直站在后面紧张关注着庭羽的小昭却突然道:“拿这个吧。”说着她从头上拔下自己的珍珠钗递给母亲。
蝶衣见那一颗珍珠又大又圆,十分罕见,一边觉得有点可惜,一边又在愁它怎么变成粉。正迟疑间,段延俊已伸手接过,稍一用力便将那嵌着的珍珠摘了下来,对妻子道:“拿水来。”
蝶衣连忙在桌上取了水,段延俊将珍珠拿在手中,运内功用力一握,那珍珠便已在他手心中碾为一堆粉末,他将珍珠粉撒入水中调匀了,夫妻两人便合力给庭羽喂了一些下去。
珍珠粉刚一落肚,效果立竿见影,庭羽一直紧绷的眉头便松驰了下来,过了半刻便不再躁动,体温也迅速地降了下来,他又沉沉地睡去。
小昭见状才黯然退出房门,悄悄地离去。
段延俊夫妇还定定地看着庭羽,生怕又突然来个什么情况。直到过了许久,他们才确定庭羽已重新安睡,蝶衣这才摸着他的头颈道:“唉呀,又出了一身的汗。”
段延俊道:“你都急出一头汗来了。”
说着他将庭羽的身体翻过来重新调整了睡姿,免得他压着背上伤口。还好白天包扎得够紧,刚刚这一番折腾,那一道大伤总算没有再迸开出血。
蝶衣拿了水和手巾替庭羽擦着脸上身上的汗,动作轻柔细致仿佛一用力就会把他弄碎了一般。
段延俊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她忙乎,一颗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外面天空依然在盛放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