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到正午,段延俊与霞光大人终于来到了大厅。
段延俊一进门,见人便问:“庭羽回来了吧?”因为刚刚在行宫附近的山坡上,他看到了在悠闲吃草的一匹高大的黑色神驹,正是霹雳。那就是在肯定地告诉他:庭羽回来了!
还在门边晃着的恪文回应父亲:“是啊,爹!他早上回来的,还打完一小架了。”说完他便往自己座位上走去,他可不想错过这顿美餐。
段延俊正要在人群中找寻庭羽,千叶友雄拿着一个画卷匆匆地跑了过来,见到段延俊便伸手指着庭羽道:“大哥,请问那位公子是谁?”
段延俊顺着他手便见到了正坐在席上发呆的庭羽,一见之下,便觉得他似乎消瘦了很多,而且脸色沉静得出奇。他对千叶友雄道:“哦,那是我的次子庭羽!小时候你还抱过他呢。”
千叶友雄失声地道:“是吗?奇了,真是太奇了!他……他怎么会长得跟水寒一模一样?”
段延俊道:“什么?水寒?又是那个水寒?”
千叶友雄激动得有点结巴地道:“不不不!不是说水寒,我在说你儿子,你儿子怎么会跟水寒长得一样?”
段延俊笑道:“友雄啊,我都没见过那个水寒,怎知道长得像不像?”
千叶友雄一副不知如何说起的焦急,他定了定神,道:“大哥,除了他两岁那时候,我再没有见过你这个儿子吧?”
段延俊回想了一下,道:“好像是没有。”
千叶友雄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道:“但是你看十年前我为水寒画的画像!”说着他展开手中那卷看上去已有些年头的画卷。
段延俊一看却不由得一愣。那画像上是一个如月色般苍白的金冠少年,盘坐在海边一处山石之上凝望着空灵的远方,神情也如月色一样寂静和深沉。段延俊再看了一眼坐在远处的庭羽,正好也是画像上的那个角度。除了衣着和发式,那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无一不与画像中一模一样,且现在还神形俱似!
一时间,段延俊心中惊异不已,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时蝶衣已安排人来请大家入座。段延俊也只得将画卷先还给友雄,告诉他席后再说,便引霞光大人去座位上了。只不过,刚刚再看一眼,段延俊还是觉得庭羽有些不对劲。
那时庭羽也确实感觉很不对劲了。这里喧闹的声音也令他更加难受,他想能找个清静地方坐一坐也好,于是侧头对吃得不亦乐乎的段恪文道:“我去去就来。”
说着也没管恪文有没听到,他便起身,沿着大厅墙边向偏门走去,尽量不引起注意地离开。
这一站起来,他头晕眩得更厉害了,周围热闹的人声时远时近。近的时候仿佛大家都拉大嗓门在他耳边大喊;远的时候又仿佛变得像是隔了几间房子那么远,只听得到一阵嗡嗡之声。
这种感觉相当奇怪,却并不算陌生。
庭羽拖着步子走到大厅的偏门边之时,千叶友雄跟上来拉住了他,先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三遍,又直直地盯着他的脸,问:“你可是水寒?”
庭羽蓦然听来,觉得既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认识眼前这人。他只摇摇头,便不再理会,继续往前走。
但千叶友雄已展开了画像,又拉住他道:“你看这画像,这是我多年前画的,你跟他长得一模一样,你们不可能没有关系的!”
庭羽回过头来看那画像,却只见一幅白白的纸在那里晃动,上面有什么他却看不清,白糊糊的一片。
恍惚间,他伸手想将那画拿近一些来看,手指刚刚触碰到画纸,便只觉大厅里的光亮、人声“忽”地一声离他远去!身边的一切一下子变得遥远,如同千里之外!
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的背已撞到了地面!
撞击,剧痛无比。
他顿觉得自己像一只跌落在地的瓷盘,沿着背上那道伤口摔成了两半!
随之而来的寂静,也如盘子碎裂后的安静,周围所有的光、影、声音,统统没有了……
他确信自己还睁着眼睛,却已看不到任何东西,眼前只有浓墨一般浸润开来的黑色,仿佛很多天前从宁王府初次醒来时一样。
很困倦,很疲惫,仿佛有千斤巨石压着他的眼皮,也压着他的胸膛,闷闷地喘不上来气。
他无力地想:既然躺下了就不如好好睡一觉吧,反正已经到家,一切安好,什么都不用再担心。
这辈子,他还从未这样疲倦过,也从未这样渴望能安安稳稳睡上一觉。
但他又朦朦胧胧地想:还是不能躺在这里……
他想自己应该立即就能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已连动一下手指也是不可能了。
千叶友雄还拿着画,吃惊地看着庭羽忽然在眼前倒了下去,愣在当场。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坐在角落处的欧阳孟。自庭羽一进到大厅,欧阳孟的目光便时不时从他身上扫过。
从三年前起他便养成了这个习惯,仿佛一个大哥不放心年少无知的小弟一般,只要庭羽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就总是会时不时地扫视一下,至于其他人,却是从来懒得多看一眼。
所以他一直看着庭羽离开座位,一个人走到堂下,被千叶友雄拦住,然后就突然倒了下去。他并没出声,只第一时间就扔下酒杯从位置上起来,几步便抢了过去。
那时正好开席,大家都没注意到有什么异常,段延俊却留意到欧阳孟的举动,随即向席上扫了一眼,庭羽已不在那里了!
他意识到有事发生,便也赶紧不动声色地起身往欧阳孟那边走过去。
欧阳孟一把拨开愣着的千叶友雄,便见庭羽无力地仰倒在红色的地毯上,面色苍白如纸,双眉微皱,两眼茫然空洞地睁着,虚弱地喘着气,冷汗从他的额角涔涔而下!
欧阳孟赶紧俯下去扶他起来,轻轻地喊了一声:“小蓝!”
庭羽似乎已听不见,只是短短地呼出了一口气,就合上眼皮,沉沉地靠在他手臂中不再动了。
欧阳孟心中一紧,忽觉扶着庭羽肩膀的手心一片粘腻湿润,伸出来一看竟是满掌血迹,顿时暗叫不好。他抬头见到正好赶过来的段延俊,立时焦灼地道:“他一直在流血!”
段延俊也已见到血迹,对欧阳孟道:“送他回房,我马上到。”
欧阳孟已顺势将庭羽抱起来,从偏门飞快闪出了大厅。此时的他脚下稳当有力,跟平时步子飘摆如荷叶般的醉鬼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
段延俊说完,他回身看着周围不明就里的众人,连忙安抚道:“各位请安心坐好,只是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
千叶友雄站在边上一脸惊恐地对段延俊道:“大哥,他怎么了?我真的没有碰他!”
段延俊劝慰道:“二弟不用紧张,小羽可能受了些伤,与你无关。请二弟上座用膳,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对同样发现异常走过来的长子庭辛道:“庭辛,你也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