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胡子老头与郭舍人下完这盘棋之后,天色已近黄昏,吃饭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南郭先生似乎没有察觉到时间,竟催促眼镜青年接着继续挑战白胡子老头。
“我……我吗?”眼镜青年莫名所以,战战兢兢地坐上棋桌前的椅子。
“是啊!你要用尽全力啊!”南郭先生说。
眼镜青年皱起眉头,“有时候我连优旃都下不过,就算尽全力也赢不了啊?”
“是呀,你说的很对呀!”优旃撩起他那一头短发,坚定地说道,“不如直接让孟优上吧!”
“别闹,孟优可是最后的杀手锏!还是先让大伙儿瞧瞧你的实力!”南郭先生说。
“是这样啊,好吧!”眼镜青年又转过头去问郭舍人:“刚才你和院长下了那么久,有发现打败院长的方法吗?”
“像师尊这样返璞归真、智慧通达的人,明于大道,没办法用诡诈的手段去欺骗他,只能用大道理来晓谕他。”
“啊?这算什么方法……”
“嚯,别把输赢太过于放在心上!正好,我很久没和赵天翔下棋。那么今天,就让我来看看你的实力如何了吧!”
“啊,对不起。请院长多多指教了!”
棋局再开,眼镜青年一开始便决意全力奋战,他采取单调的布局,是为尽快通过中局变化抢攻入局,好令其对手防不胜防。
众人揣测白胡子老头怎会轻易让他入局呢,何况这么单调的布局反而让老头子有机可乘,眼镜青年等于是在急着认输。
结果不出众人所料,白胡子老头轻松截断了他的攻势,眼镜青年的出击也不得不转为谨守原有防地。趁此机会,白老头对其进行收割之时,忽见眼镜青年棋锋一转,巧妙避开了致命一击。
“真是凶险啊!”南郭先生故作紧张,而优旃和王樵柯则是真实地替眼镜青年跟着捏了把汗。
站在南郭先生身后的孟优看到此种棋景,却是感到惊讶万分——老头子竟让眼镜青年躲过一劫!
想到这里,突然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炸裂开,孟优猛然抬起头,将视线地从棋盘前移开,移到了白胡子老头身上,观察一阵之后发觉线索越来越清晰,他又望了望窗子外边,然后转而看着南郭先生的背影,这下,他已经确信了自己这个猜想念头正确无疑。
棋盘上的战斗始终还未停歇,眼镜青年毫无悬念处于劣势,但勉强还有转圜的余地。不过优旃已经看不下去了,他催促道:“哎哟,别下了呗!就算你刚才拼命坚持了下来,到最后还不是得输,不如赶紧认输好让孟优早点上吧!”
“你真啰嗦!”眼镜青年扶起眼镜呐喊道:“只要我决定全力下棋,就算明知会输,也要继续行棋下去,今后才能为真正的棋士!”
此时房门外,陆炎黄和李衲敲门而进,“呵呵,年轻人,有志不在声高,有话好好说嘛!”
南郭先生见他们进来,便道:“哟喂,你们也来看我们挑战老头子?”
“太阳都开始下山咯!你们怎么还在下呀,我们准备回家吃饭去了!”
“啊,已经这么晚了!”眼镜青年赶快站起身,“院长,你先回去吃饭吧!”
白胡子老头摇摇头,对炎黄和李衲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明天见!”
“啊,院长!”眼镜青年着急了,“你不回去吃饭吗?”
孟优在后面冷冷地说,“以院长的习惯,不下完这棋是不愿意回去吃饭的!”
“呵呵,好吧!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下完回去吧!”
两人走后,白胡子老头与眼镜青年的棋继续下,众人也不急着回去,静静等待他俩的对弈画下句号。
哼,果然如我所料!孟优暗自在心里怒道:怪不得他那么有信心可以在棋盘上打败院长!南郭先生这老条狗,明知道院长已年老体衰,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却为了赢院长,居然先让优旃和郭舍人以及眼镜青年用车轮战来消耗他的体力,他想直到最后再亲自上阵、趁院长疲倦之际打败他。使用这么阴险的策略,他是为了什么?就为了今后好吹嘘自己打败了院长李尘前辈吗?
孟优无法理解南郭先生,只是愤怒地看着他的背影。他知道,院长一旦认真起来,势必会与他和南郭先生下到深夜的,尽管他的体力或许会承受不下来,但依他的性情肯定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哼,到时我会认输!”
孟优不自觉将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南郭先生立刻回过头来问他在说什么。关键时刻他却突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掩护道:“额,我没说什么,还是快看他们下棋吧!”
棋盘上,眼镜青年正被形式所迫,应该立刻采取防守,否则很有可能会进攻不成而导致自己全军覆没。但是他最后还是放弃了防守,势成骑虎也无所畏惧,决然选择背水一战!
“嗯,有勇气!”南郭先生说。
“这是最简单的下法!”
一番激烈的交战过后,白胡子老头竟奇迹般的在局部计算上出现失误,致使眼镜青年稍微占了上风。白胡子老头仍然平静以对,只是感觉那平静中还有些无力。究其原因,他的体力已经不支持了。
啊,我还有机会!眼镜青年在棋盘上看到了希望,并在心里默念,可以的,能赢的,我虽不是最好的棋手,但我是最爱下棋的人,上天一定不会辜负我的这片心意!
郭舍人在这时突然说道:“虽然师尊出现了失误,不过从大局的走势上来看,师尊仍然把握得很好。”
“但眼镜儿也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
优旃已经兴奋起来,屋里的氛围也开始被他那红彤彤的脸染得红红的。“你说对吧?眼镜儿!”
对!眼镜青年在心中呐喊,这一生中绝无仅有的机会就在眼前,他绝对不要错过。
他简直像是在挑战般地看着整盘棋面,他奋力地下棋,他也没想到在这匆匆流逝的时光中,他竟然已经快要赢下这局棋啦。
“老头子有多久没输棋了?”南郭先生回过头看着优旃,“多久了?”
优旃立即用亢奋的声音回答:“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南郭先生也跟着呼喊,“你说对吧?眼镜儿!”
那戴眼镜的青年从座位上挺直身子,用左手把眼镜往上推了推,右手在棋盘上行棋。
这一套动作几乎同时映入王樵柯的眼睛,他这次反应过来啦,大脑在瞬间完全理解了这套动作所要表达的信息!
说不定他也终于能够体会这局棋对眼镜儿的意义。
于是再也忍不住地高声大喊。
“你赢啦!活着就不会再难受了吧!你也能够重新开始了吧!”
终于,坐在棋盘前,挺直腰板的眼镜青年流下了两行热泪。
“我输了罢!”白胡子老人笑着抬起头,“你下得真不错呀,这也是精彩的棋!”
“……承让了!”
孟优走过来说,“你只是运气好!”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啊!你和南郭先生还要继续跟我下吗?”
“不了,既然眼镜儿已经赢了,那也说明小王的考试通过了吧,棋局已经没必再继续啦!”
南郭先生低声欢呼。说不定他马上也会哭出来。
白胡子起身,走向门外,“嗯——至诚无息,久则悠远,博厚高明。恭喜你,赵天翔赢了。”
“师弟,恭喜你获得成为棋手的资格!明天大家一起庆祝吧!各位,我得先回去了。”郭舍人向众人道别,便跟随白胡子老头而去。
接着便是一阵祝贺声而来,南郭先生拍着眼镜青年的肩膀大呼恭喜。
王樵柯和优旃围在棋桌前,激动地看着他。
夕阳的红色变得异常美丽,虽然孟优冷淡地走了,可大家还是格外高兴!
“虽然你哭了,可你不会再难受了吧?”
王樵柯想起不久前那个在青山上喝果汁的迷茫青年,还有那个在柳树边哀叹人生的失恋青年,心中充满了无限感慨。
“真奇怪啊,我以为所有人都像我妈妈那样子,哭的时候才会难受!”
“哈哈,抱歉啊,王樵柯!”眼镜青年笑着,“那天我没有哭,是因为悲伤的泪水我早就流干啦!”
“那我妈妈一定还有很多悲伤的眼泪没有流出来吧……”王樵柯稚嫩地看着他,“可你不是还在流吗?”
“嗯,但你要知道,人开心时的眼泪是永远不会枯竭的!”
……
夕阳渗入到青山边缘,小草迎着傍晚的红微微翻卷,映衬出柔美的光芒,如少女般温存,恬静。
郭舍人出了棋院大门便尾随白胡子老头前行,过了一会儿,白胡子老头转过身,停下脚步问他何事,郭舍人说道:“刚才的棋,师尊为要何选择输给赵天翔而非孟优呢?”
白胡子老头会心一笑,“老啦,可能是我体力不支持罢,等不到那时候了。那你又是怎样认为的?”
“我认为不是精力无法支撑的问题;师尊和我下棋时并没有拿出实力,只是在享受下棋的乐趣而已,而非认真对战,因此还不至于造成太大消耗。关键在于,师尊既然要打算输棋,而孟优又是村南棋院的未来,正好借势,趁这个突然的机会输给孟优,为他今后做院长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和增加他的信心,可谓一举两得。可为什么偏偏选择输给赵天翔呢,实在匪夷所思。”
“除了孟优方面,我感到还有另一股更大的趋势,于是就顺势而为了。”
“师尊的选择,未来恐怕会对棋院不利。”
“这……”
“没关系,师尊这份任性由我来承担吧。”郭舍人看了眼老人身后归山的落日,然后拜别道:“先走一步,请。”
郭舍人走后,白胡子老头正欲转身离去,却见孟优急匆匆地追上来问白胡子老头,“院长,你是故意输棋的吗?”
白胡子老头解释道,“嗯,我是故意认输。在你们与我对弈的途中,那时我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小王,他对棋的兴趣很浓厚,也很认真专注地在看我们下棋。若是愿意,被称为棋手也无不可。”
“原来院长如此缘分,不惜一败也要让王樵柯及格。”
“嚯嚯,棋上的胜负对于我已不再重要。”
“唉,如果是我,不愿输给任何人。”
“很好,这样才能担起村南棋院的未来。”
“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缘分所在嘛!嚯嚯嚯!”
……
落日的余红轻轻抚摸着整座村子,村子的快乐伤悲只有它能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