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卓告别林彦,骑马离开了公署,一出城门,纵马奔驰。
朵卓什么也不想,只想着如何跟随林彦,如何奔向辉煌的前程,心里充满了希望,感觉眼前一片光辉灿烂,感觉自己就要飞起来……。
朵卓一踏进家门,先前的希望和辉煌霎时烟消云散,心里感觉沉甸甸的。他能预感到母亲和妻子对这件大事的态度。
他把妻子不当一回事,就算她是大首领的妹子,曾经的公主,可一进到朵咱族,你就是这个族的媳妇,别再说什么公主,更别再提大首领的妹子,你要是还提这些,那只能说明你脑子有病。大丈夫想走就走,想来就来,岂是婆娘家能管得了的。
他最关心的是母亲,阿大走得早,阿哥也走得早,虽说阿妈还有五个孙子,还有三个重孙,三个侄儿,可他毕竟是唯一的儿子。母亲舍不得离开儿子,儿子舍不得离开母亲。可是官场上的诱惑力太大了,这种诱惑把母子之情冲淡了。
朵卓犹豫再三,最终向母亲开口了:“阿妈,我想跟林大人走。”他的语气很小心。
母亲觉得意外:“到那里去?”
儿子知道母亲没听明白,解释道:“我要去当兵吃皇粮。”
母亲脸上果然露出吃惊的表情,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儿子,过了片刻才说:“我的娃,听说穷汉家的娃才吃皇粮,我家田地上百亩,牲畜多的没处去,你还吃啥皇粮?”
儿子不能说出雄心大志,只能这么说:“我想去外面看看,开开眼界。”
母亲劝说:“我听你阿大说,外地没有临洮好,别去了。”
儿子只好这样说了:“给朝廷做事,将来也许能出人头地,我要让你好好享福。”
母亲说着心里话:“娃哟,我这就把福享尽了,孙子重孙一大帮,两个媳妇孝顺得很,庄上谁不夸。过上几年给两个孙子把媳妇娶上,家里就更红火了。我的娃,我把福享尽了,先人们没享的福叫我享了,这世上还有啥福呢?。”
儿子想的是官场上的荣华富贵,不好明说:“阿妈,有些福你还没享呢。”
母亲有点呆怔地望着儿子,纳闷道:“还有啥福?我不吃肉,过来过去吃的面和菜蔬,还有怎么的福没享?难道还要吃天上的龙蛋?”
儿子不得不说:“我吃了皇粮,等那天有出息了,你也就荣耀了,人人把你尊敬。”
母亲笑道:“娃哟,只要自家娃们把我尊敬就成了,要旁人尊敬能顶啥?娃,那是虚假的。”
儿子说不过母亲,心里不免沮丧。只好暂时放下这个话题,等想好理由再说。
第二天一早,朵卓再次向母亲说起吃皇粮的事。
正在纳鞋底的母亲放下手中的活,神情呆呆的,啥话也没说,只是眼泪花花。
儿子赶忙说:“阿妈,你别难心,我就是想到外面走走,说回来就回来了。”说过心里愧疚,自己给母亲说了假话。
母亲知道儿子主意拿定了,不好强行让他回心转意,再说,他也是想出去看看,说不定过上一两年就回来了。她思前想后,最终无奈地说:“你是大汉了,有的话我也说不成了,自己的主意自己拿。”话里明显有怨气。
儿子口气弱弱的:“阿妈,那我就要去了。”
母亲的泪水霎时流了下来,她用衣襟上挂的手绢抹去泪水,语重心长地说:“我的娃,你硬要去,我也挡不住,到了外面,好了多呆些日子,不好了紧赶回来,外地比不上自家地方好……。”她呜咽着说不下去。
儿子赶紧安慰:“阿妈,你别难心,我知道临洮好,我去了早些回来。我这人命大,不会有啥事的。你看我前几年一个人进山林,没碰上豹子熊,到把丹藏初哈什族人碰上了,才有了这样的家业。我命好得很,运气好得很,你就把心放得宽宽的。”
母亲听了这样的话,心里才好受些,想了片刻,说出这样的话:“我的娃,你到了人家地方要老实做人,别认为有个林大人就了不起,别欺负人,石头大了绕着走,千万别惹人,把吃亏当成沾便宜。”
朵卓点头道:“我记住你的话,好好做人。”
母亲还不放心,继续教导:“要听林大人的话,做事要勤快,别叫人家嫌弃。别和不好的人交往,别沾人家的便宜,别和人吵嘴打架……。”
当晚临睡前,朵卓才对妻子说了这件事,他的语气平淡得就像要进山打猎一样。
丹藏阿及那惊讶万分,接下来就只有恐慌和悲伤了。她还能说什么?男人决定了的事婆娘岂能阻拦?她只把一儿一女搂在怀里,低着头呜咽……。
朵卓又来到临洮城公署驿馆,对林彦说了情况。
林彦放下手中正看的书,沉默不语,显然这样的答复不是他所希望的。
朵卓小心地问:“又怎么了?”
林彦仍想着法子打击对方的积极性:“你知道我大汉朝和匈奴的事吗?”
“知道一些。现在好像关系好了,没听着再打仗。”
“现在不打仗,不能肯定以后就不打。”
“我不怕打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临洮虽说是大汉的疆土,可你们和匈奴一样,都是番族。我大汉的一些人对番族历来是有成见的。”
朵卓头一次听见这个词语:“啥叫成见?”
“成见就是,”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解释,当然解释是有的,只是不便说出,只好打比喻,“你儿子长大后要媳妇,你要娶那一族的?”
朵卓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朵咱族。”
“要是没合适的呢?”
“那还有朵族,朵六族,还有朵加族。”
“要是还说不下媳妇呢?”
朵卓想了想说:“只要是临洮的,别的族也成呢。”
“为啥不娶别的族的女儿?”
朵卓想了想说:“临洮近一百个族,各族都是这样的,就是在外地做公事的,也没听说在外地成家,都是回家乡娶媳妇,娶了也不往外带,要留在家中伺候公婆。”
“你说的这些话就叫成见,”林彦打击对方的信心,“所以说,一个番族在大汉朝不会有大的发展,你就别尽想好事了,要多往不好处想想。”
“我脸上又没写朵咱族,我汉话也会说,出去就说是汉人,谁能不信。”
林彦仍找理由阻拦:“可人们知道临洮是番地。”
朵卓天生聪明,岂能难住他:“我就说是陇西郡的,难道谁还逼着问详细不成。”
林彦已没有理由阻拦了,可仍在说:“你的名字一听也是番族。汉族好像没有姓朵的,我从没有听说过。”
朵卓干脆利索:“我把名字改了。”
林彦彻底失去了阻挡的勇气,随口道:“改成啥名字?”
朵桌立刻想起认识的一个中原兵士,想到他的姓氏,俩人就两个姓氏音相近说过的笑话,无非是说彼此把姓氏读走了音。他思虑片刻,带着很勉强的口气说:“朵和董音相近,从此我就叫董卓。”
林彦心里沉甸甸的,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若有所思地自语:“董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