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你最近能不能回来一次?”
阿强终于打通了朱超民的手机。他并不知道朱超民其实正在云南边境一个村寨躲藏着。
“什么事啊?我这里忙得很。”朱超民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说假话,即使是对他最信任的阿强也一样。
“阿水……阿水有点儿麻烦。”阿强只好摊牌。
“怎么回事?”朱超民的语气立即变了。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怎么搞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要让家里人参与这个事!”
“没有没有,现在还只是怀疑。我不敢确定,但是老太太……”
“不要管老太太,她自己明白怎么办。对阿水一定要小心,绝不能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
“如果……万一……怎么办?”
“……你知道该怎么办。”朱超民只轻轻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
阿强愣了愣。我是知道,我知道这事一旦搞砸就有人要掉脑袋!
嗯?阿强的眼珠突然定住了。他认为自己现在才真正明白朱超民的意思了。
最近大陆的缉毒工作突然加大了力度,朱超民在各地的业务关系里有一些人已经暴露,于是他立即缩在云南一个安全的地方不敢轻举妄动。其实他一直就在缅甸和云南之间活动,只是为了安全方便,对家里人谎称在马来西亚经商。
表面看,他是一个文质彬彬、甚至略带腼腆的年轻商人,专营各类农副产品,偶尔和一两个贩卖百合、薄荷的小贩打打交道,或者搞一两吨香菇运到内地去。
就这样,朱超民身上带着两部移动电话,狡兔三窟地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这一天,他在自己那个备用的手机上发现了一连串熟悉的和陌生的电话号码,都坚决不予理睬,可是到了深夜,家里的电话又不停地打来。
朱超民不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对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电话号码狐疑了半晌,才硬着头皮打算冒一次险,回了电话。
听到阿桂的声音没有什么异常,朱超民终于松了一口气。他骂了阿桂一通,又当着阿桂的面埋怨着母亲,责令她们尽快找到人。
“你们怎么一点也不体谅我的难处?”朱超民好不容易压住内心窜起来的火苗,用这句带着感情色彩的话结束了训斥,他怕老母亲对他的态度过分伤心。
就在朱超民为家里的事恼火的时候,又接到了阿强的电话。他的担心终于被证实了:何水水果然出问题了!
朱超民放下电话,一时六神无主。
对何水水这个四川女人的好感,开始时来自她的一口地道的白话和她漂亮的外貌。当他知道她来自四川的偏远山区、家中除了一个年迈的爷爷之外,再没有亲人,就立即决定娶她了。
一个农村长大、又没有任何社会背景的女孩子,对他这种人来讲,最理想不过了。只要有大把的钞票,一切都会在他的掌握之中。
讲老实话,朱超民是从心底里喜欢何水水的,可是这喜欢里面却掺杂着相当比例的功利成分。
阿素死后,他不得不清醒地承认,做了这行,注定会让生活全盘变味儿,根本没有享受真正爱情的闲情逸致。可是朱超民不甘心,他还年轻,有一天,金盆洗手,衣锦还乡,还想过几年含饴弄孙的好日子呢。
那天一见到何水水,他就是这样给自己找理由的。他放下了“暂不结婚”的打算,用最快的速度赢得了她的芳心。
在他的潜意识里,“爱情”和“利用”这两个砝码几乎份量相等,不知什么时候,一有风吹草动,天秤就会倾斜。
他想让这个四川女人在家里陪陪老妈,做做幌子,帮阿强他们转移一下注意力,没想到自从她进门后,家里便鸡飞狗跳不停地出事。
新婚第三天,何水水午睡时分的短暂“失踪”,就曾叫他心惊肉跳,有一瞬间,他竟以为中了公安的“美人计”了!当何水水带着浑身伤痕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立即想到了“绑架”、“勒索”、“暗算”这些词语,甚至做好了立即在H市消失的思想准备。
那一天他的如临大敌,把阿强和阿桂都吓坏了,也是从那天起,他对于深爱的何水水,也做好了两手准备。大丈夫与温情脉脉的格格不入,并不是他朱超民的发明创造,他是一个走江湖的男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朱超民终于感觉到上了这条路的悲哀。
干这一行的,如果后院起火,那就什么也别想做成。他离开家这段日子,何水水在电话里表现的情绪一直让他担惊受怕,这个女人的敏感和多疑,越来越让他难以容忍。
现在又出了这种事,惟一的办法就是让阿强自行解决,就像当初对待阿素一样,人死了,只要死因合理,也不会有人来追查。
“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朱超民突然在心里暴怒地向自己喝问了一句,他真是不甘心事情向着阿强估计的方向发展啊……
朱超民在何水水问题上的态度,虽在老太太意料之中,可听到阿桂那添油加醋的转述之后,她仍然被一股巨大的屈辱击中了。
儿子从小到大都是她的应声虫,现在为了何水水这么一个下贱的女人,竟然连老妈都舍得教训了!她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所以当朱超民又来电话告诉她何水水的下落时,她当即决定放下一个婆婆应有的架子,亲自出门去接回儿媳妇。她的潜意识里却是想要当众羞辱这个小女人。
没料到何水水见了她,竟好像撞到鬼一样,当场昏了过去。阿清好像当众被揭发了虐待儿媳妇的罪行似的,恼火万分。
深更半夜出门,挨累又受气!不仅没有达到目的,反而当众出了丑。这打击,差一点儿把老太太也当场击昏。
一肚子恶气的阿清,坐在出租汽车上越想越气,一些极端的想法一会儿涌上来,一会儿又被自己压下去,内心的矛盾搅成了一团乱麻。
回到家里,非得给她点颜色看看不可!
“停车停车!让我下去……”汽车慢慢启动,司机踩了一脚油门,车速立即加快了。身后的何水水就在这时清醒过来,她失声大叫,吓了司机和老太太一跳。
“叫什么?马上就到家了!”
“我不回家,让我下车,快点儿!”
司机狐疑地看看满脸怒气的老太太,又回头看了看疯叫不停的年轻女人,一脸惶惑,犹豫不决:“你们……”
“别问那么多,快点儿开!”阿清不容置疑地下令道。司机显然听老太太的,因为她坐在前面,是下车时掏车费的人,而且一看就知道是那个年轻人的家长。
“再不停车我要跳车了!”她的话刚出口,坐在一边的阿强一只有力的大手立即扭住了她的胳膊。
司机好像士兵听到了口令一样,猛地踩了一下刹车。可是紧接着,油门又被踩得“轰轰”作响,汽车以更快的速度向水东街飞奔而去。
深夜被从鹅城大酒店以挟持的方式带回了家,何水水做了最坏的打算。
汽车在深夜的大街上狂奔时,她已经准备破釜沉舟。她明白,自己这一走,恰恰暴露了自己对家里的许多秘密已经知情,回去后必定凶多吉少。
老太太的气急败坏,也正说明何水水的离家出走对她产生了恶性剌激。
她现在开始后悔没有及时给阿蓉打电话求助。如果有可能,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阿蓉,把所有的事情都向她和盘托出。
别怕,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最让何水水伤心的是朱超民的举动:他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她在鹅城大酒店的消息通报了他妈,让老太太以那样令人心悸的速度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
朱超民对她这个妻子就没有一点点的同情和怜惜么?何水水想不通,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当初认识的那个?为什么让人感到越来越陌生?
当晚,何水水把自己牢牢关在房间里,电话线已经断了,阿强就临时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只有等待着天亮。
第二天是星期天,何水水起床后,听不到家里人的动静。她以为老太太和阿桂又去了钟元寺,可是下楼时却在厨房里看到她们。
何水水的心跳立即加快。
“太太,吃早餐吧。”阿桂走到门口来叫了一声。
老太太垂着眼皮,头也不抬地正在吃炖盅,何水水闻到了那是竹丝鸡的味道,可是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她看到老太太和阿桂的脸色平静得反常,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饭后,几个人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整个小楼悄无声音息。这虚假的太平景象叫人感到害怕。
星期天去钟元寺上香,是老太太雷打不动的日程,可今天她们为什么不去了呢?又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要发生?
“阿蓉!”趁人不备,何水水跑到客厅拨通了阿蓉的电话。她以为两个女人中的一个会随时冲上来掐断她的电话,可是没有,谁也没有从自己的房间出来,何水水却感觉到她们的耳朵正从门缝里伸出来,仔细听着她的每一句话。
“出什么事了,阿水?”阿蓉不等何水水报出自己的姓名就听出了她的声音。
“你能来我家一趟么?”
“可以呀,不过要等到下午,现在我离你比较远……”
“什么?”何水水愣住了。
“我在香港。你如果有急事可以打电话找阿兰,或者……我再给你留一个朋友的电话吧!你记一下这个号码,有急事可以找他……”阿蓉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她非常认真地给何水水留下了一个新的手机号码。
何水水看着那个新号码发呆: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阿蓉到底是谁?她的这个新号码又是谁的?
紧张的上午很快过去,星期天下午,阿清和阿桂突然又要到钟元寺上香去了。这一回老太太主动叫何水水一道去:
“你早就想去钟元寺,今天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我不舒服,想睡一会儿,下次吧。”满腹狐疑的何水水无动于衷,她一心要等下午阿蓉从香港回来。
老太太刚走,大门外就有人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