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子说到这里眼里有了泪花。杨玉环默默地给他斟了一杯酒。他自知有点失态,抹了一把眼睛,举起酒杯慢慢地喝,似乎在品尝个中滋味。
沉默良久,杨玉环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我就来古城打工了。时隔不久,我偶尔在街上碰到我们村的一个小伙,他也是来城里打工的。他告诉我,王根柱废了。”
“是手残了?”
“手没残,断了的手腕接好了。”
“那是怎么了?”
铁子怪异地一笑:“不好说。”
“怎么不好说?”杨玉环不解地看着他。
“我那一脚把狗日的卵蛋子踢碎了,医院没法子修补那玩意儿。”
杨玉环笑道:“活该!”
铁子说:“他还说,我爹我妈说如果见到我,让我甭急着回家。王家就那么一个根苗,让我一脚踢断了他家的香火,气大得很,说这事跟我没个完。听到这消息我又高兴又难受,高兴的是一脚踢废了王根柱那狗东西,总算出了口恶气;难受的是不能回家去孝敬父母。那天我舍出了半个月的工资,在酒店胡吃海喝了一顿。”
“再后来呢?”
“继续打工。”
“那位姑娘的事还没说呢。”
“不说了吧。”
“说,一定得说。”
“那你给我再满一杯酒。”
杨玉环又斟满一杯酒。铁子却没有喝,他望着那杯酒,思绪飘至往昔……
铁子离开家乡后,去终南县投奔他的一位战友。那位战友是县民政局的一个小科员,几乎没有什么权力。但战友十分热情,四处奔波为他找工作。几经周折,总算在一家宾馆给他找了个烧锅炉的差事。工作很辛苦,工资却不高。可他很满足。避祸流亡他乡,有个落脚地有口饭吃还有何求。
那家宾馆的老板姓田,三十来岁,是个魁梧的汉子,交际颇广,天南海北都有哥儿们。铁子被迫出门谋生,不愿再招惹事非,整天不吭不哈,埋头只干自个的活,有时几天都不说一句话,宾馆的服务员起初都把他当成了哑巴。
锅炉房在宾馆后边,十分的背僻,很少有闲人来。紧挨锅炉房有两间平房,外墙没有装修,看上去有些破旧不堪,里边却装修得十分豪华。当然,这不是给锅炉工住的,它是田老板的小别墅。田老板有妻有子,却常常带着年轻漂亮的女人来这里过夜。这一切自然逃不过铁子的眼睛。田老板也不拿他当回事,根本就不避他。人家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碍不着他什么事,他也懒得去理会。
一天下午,铁子正往锅炉房拉煤,煤黑抹了一脸,更显得牙齿和眼仁洁白。忽然,从侧门进来几个人。他抬眼一看,田老板和两个男人裹挟着一个女人。那两个男人一个左边眼角有道刀疤,一个精瘦,一脸的猴相。看长相都不是善主。女人戴着一副墨镜,嘴上捂着一个大口罩,看不清眉目,但从那窈窕的身段可以想象得出她一定很漂亮。两个陌生男人一左一右拥在女人的两边,似乎拖着她在走。田老板走在一旁。擦肩而过时,疤眼瞪眼看他。田老板说:“烧锅炉的,一个乡巴佬,几脚都踢不出一个屁来,老实得跟榆木疙瘩一样。”
疤眼“哼”了一声,拖着女人进了田老板的“别墅”。铁子看出今日的事不是周瑜打黄盖,很是蹊跷。他心里忽地生出一个猎奇的念头,想弄个究竟。
锅炉房里边套着一个浴室,是专门为锅炉工洗澡设置的。宾馆的服务生和服务小姐跟他混熟了,常来这里洗不掏钱的澡。浴室与田老板的“别墅”只有一墙之隔。一次洗澡时,铁子无意间发现正对着淋浴喷头的地方有个小洞,可以看过去。起初他弄不明白那儿怎么会有个洞,想了想就明白了。这个洞显然是先前的锅炉工捅出来的。想明白后,他便用一团棉纱塞了那个洞。此时,他进了浴室,取掉那团棉纱,目光从洞孔射了过去。那边的情景一目了然。
年轻女子靠着墙站着,二十岁左右,身材高挑,上身穿黄绿色羊毛衫,两个乳峰高高耸立;下身穿黑色真丝健美裤,勾勒出苗条诱人的身材;长发披肩,十分散乱;口罩和眼镜都摘除了,露出的鹅蛋脸十分俊俏;一双杏核眼受害羊羔似的瞪着惊恐,全身上下不时地抖动出一阵骇人的颤栗。田老板和瘦猴坐在电镀皮革椅上抽着烟。疤眼叼着烟在浑身颤抖的年轻女子面前饿狼似的踱来踱去,一脸的凶狠。
“老实说,钱藏在哪达?”疤眼厉声喝问。
姑娘一言不发,垂着头,双手捻弄着衣角。疤眼拿起桌上的坤包,翻了一下,拿出几张钞票在她面前晃动着,恶狠狠地说:“就这几张?鬼才信!”
姑娘还是以缄默抗拒。疤眼猛地甩掉烟头,吼了一嗓子:“搜!”
瘦猴从椅子上弹起,扑过去就剥姑娘的衣服。她本能地反抗着,却是徒劳。瘦猴一层层地剥掉她的衣服,只剩下了胸罩和内裤。瘦猴把剥下来的衣服搜了一遍,一无所获,抬眼困惑地望着疤眼,摇着头:“没有。”
疤眼一怔,随后一双三角眼逼住近乎裸体的姑娘,阴鸷的目光死死盯住她鼓胀胀的乳房。
“把那玩意儿也摘下来!”
姑娘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蹲在了地上。瘦猴凶凶地一笑,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提了起来,随后一双魔爪硬是撕开姑娘玉藕似的粉臂,一把扯下了胸罩。两沓钞票掉在了地上。
姑娘“哇”的一声哭了。
疤眼弯腰捡起钞票,用手指弹了一下,狰狞地笑着:“真会找地方藏呀。”慢慢逼近姑娘,一双阴鸷的目光在姑娘的身体上蛇似的游动。
姑娘吓得不会哭了,双手抱住胸,身体缩成了一团,就差缩进墙缝里去。疤眼猛地伸手去撕她的三角裤衩,“刺啦”一声响,裤衩被撕断了,又掉出一沓钞票来!
疤眼检起钞票,一双眼睛却还紧盯着姑娘,嘴角现出一丝淫笑。此时,姑娘一丝不挂浑身赤裸,雪白的眮体无遮无拦地暴露在三个凶光毕露的男人面前。屋里的暖气虽然烧得很热,可她却筛糠似的颤抖着。她下意识地弯下腰双手遮掩住下体,泣声道:“几位大哥,这下确实再没有了,放我走吧。”
“放你走?”疤眼冷笑一声:“你来这里一回也不容易,不留个纪念就不觉得遗憾么。”一伸手捏住了女子的一只乳房。
一直坐着没动窝的田老板这时站起身来,怪异地笑着:“冯哥,这回该我先吃这口了吧。”
疤眼瞥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你个骚狗,宾馆那些小姐你都玩了个遍,还来跟我争这个。”
田老板淫笑道:“冯哥,你知道我就好的这个调调。这份钱我就不要了,归你,行了吧。”
疤眼还是不答应。瘦猴也嚷嚷着要先来。疤眼恼火了,把他俩往出推:“出去出去!”
田老板和瘦猴磨磨蹭蹭地不肯出去,三人为谁先谁后争执起来。女子跪在地上哀声求饶,却没人理会她……
铁子把这一切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那个姑娘与妹妹小芸年龄差不多一般大,相貌颇似小芸,就连哭声也有几分相似,这样一个花季少女落在了三个如狼似虎的男人手中结果可想而知。他不禁想起了可怜的妹妹,心中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直冲脑门。三匹狼吞吃一只小羊羔他也许会坐视不理,可现在是三个凶残的恶棍在欺凌一个弱女子,如果他袖手旁观,那么他还是人么?
怒火在他青春的血管里猛烈地燃烧。他不顾一切地冲出浴室,疾步过来,一脚踏开田老板“别墅”的门。里边的三个歹徒都大吃一惊,瞪着眼睛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田老板一怔,随后看清楚了,恼怒地喝骂道:“他妈的,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扑过来用脚就踹铁子!
铁子咬着牙不吭声,侧身避过,猛一抬脚,正中田老板的心窝。田老板没想到会挨踢,笨重的身躯向后倒去,砸倒了两把椅子。疤眼和瘦猴大惊失色,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急忙应战。他们见势不妙,一个抓起一把椅子,一个抓起桌子上的暖水瓶,朝铁子猛砸过来。铁子侧身躲开椅子,却被暖水瓶砸着了。所幸暖水瓶是空的,瓶胆破了,玻璃渣刺破了他的手背。这时田老板从地上爬了起来,呆呆发愣。他一时弄不明白这个平日沉默不语的锅炉工怎么突然间变成了一只猛虎。
“田胖子,你他妈的卖啥瓷?还不上手!”疤眼骂了一句,田老板这才灵醒过来,抓起一个坏了的椅腿朝铁子的头砸去。铁子低头躲过,来了个顺手牵羊,田老板又栽倒在地,椅腿落在了他手中。
“还不穿上衣服跑!”铁子一边抵挡着疤眼和瘦猴的进攻,一边对吓傻了的姑娘吼叫。
姑娘这才慌忙穿上衣服,夺门而逃。铁子边打边退,退到院子见她站着发怔,急喊道:“从后门走!”
姑娘带着哭腔说:“我找不着门……”她完全吓傻了,不辨南北和东西。
铁子奔过来拽着她的胳膊夺路而走,疤眼等三人紧追不舍。出了后门不远是公路,他们急忙奔上公路,这时恰好有一辆大巴车迎面驶来,铁子站在路中央举起胳膊大声喊:“停下!停下!”
大巴车在他们身边戛然停下。铁子推了姑娘一把,喊了一声:“快上!”
姑娘急忙上车,哭叫着:“大哥,上来!”把手伸向铁子。
铁子刚要上车,疤眼追了上来。他回身一脚踹倒了疤眼,身子一跃上了车。这时车门正在关闭,夹住了他的一条胳膊。姑娘疾声叫道:“师傅,开一下门,夹着人了!”
司机打开了门,铁子急抽回胳膊。车门“哐当!”一下关上了,把疤眼三人挡在了门外。疤眼拍着玻璃叫骂:“他妈的,开门!”
司机没理睬,猛一踩油门,大巴车怒吼一声,绝尘而去……
这是辆长途车,终点站是古城。
在车上铁子问姑娘出事的经过,姑娘抹着泪水诉说起来……
她两年前来古城打工,在一家酒吧做吧女,挣了些钱,带回家去孝敬父母。在古城她早就听说古城到A城这段路很不太平,常有车匪路霸出没。两年没回家了,她思家心切,归心似箭,可一人回家她又胆怕路上出事,想找个伴一同回去,却又找不着伴,只好只身回家。临行前几个相好的姐妹给她出主意,随身不要带什么东西,把积攒的一万块钱分作三摊分别藏在女人最隐蔽的地方。其中一个小姐妹颇有经验,说她几次回家把钱都藏在那里的,万无一失,并亲手帮她把钱藏在胸罩和裤衩里。
从古城到A城一路倒也平安,上车时虽有几个染红发的楞头青趁拥挤之机在她身上乱摸了几把,却没有太越轨的行为,因而钱财无损。
到了A城倒车。她突然发现一个眼角有刀疤的男人尾随在身后,直觉让她感到不妙,顿时惊慌万分。时值正午,汽车站没有开往家乡方向的车。找不着车她更加慌恐了,不敢在汽车站多呆。她慌忙出了车站,拦住一辆“蹦蹦车”,急忙钻了进去。
司机问道:“去哪里?”
“北秦县。”
司机说:“我的车手续不全,去不了北秦。”
“那就随便。”
“随便?”司机感到莫名其妙。
她隔窗瞧见疤眼朝这边追来,后边还紧跟着一个瘦猴男人。她焦急起来:“师傅,快开,越快越好,我给你加车费!”
这时司机也瞧见了疤眼他们,不再问啥,一踩油门,“蹦蹦车”挨了一鞭子似的吼叫一声,慌忙跑了起来。
开出不到三里地,她忽然发现一辆红色桑塔纳追了上来,她急声喊:“师傅,开快!开快!”
蹦蹦车怎能是桑塔纳的对手。片刻功夫桑塔纳就超越了蹦蹦车,横在了路中央,迫使蹦蹦车停下。
疤眼和瘦猴从桑塔纳里钻了出来,一脸凶相地来到蹦蹦车跟前。疤眼一把把她从车厢拖了下来。她吓得浑身发抖,疾声呼喊:“救命!”没等喊出第二声,一团棉纱塞住了她的嘴。
蹦蹦车司机探出头来:“你们是干啥的?”
“老子是干这个的!”疤眼一巴掌扇过去,司机的半边脸顿时“胖”了起来,不敢再吱声了。
疤眼和瘦猴如同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她拎上了桑塔纳,给她戴上了口罩和眼镜……
后来的事铁子都看到了。
车到古城,铁子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便跟着姑娘来到她打工的望月楼酒吧。此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姑娘把铁子带到她的住处,出去弄了些吃的。铁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给你添麻烦了。”
姑娘说:“大哥,你说哪里的话,今日格要不是你救我,我就没命了。”
铁子摆了一下手:“你是北秦县哪达人?”
“我家在杏林镇赵家湾,大哥你是哪达人?”
“我也是北秦人。”
姑娘十分惊喜:“大哥是哪个村的?”
“我家在韩家寨。你们村有个叫赵春旺的,你认识么?”
“他是我哥,我叫赵春玲。”
“你是春旺的妹子!真是太巧了。”
“大哥叫啥名?”
“我叫韩铁子,你哥和我是同学,我俩爬过一张课桌。”
“我听我哥说起过你。”春玲亲热地叫了声:“铁子哥!”
这一声叫把他们的关系一下子拉得很近很近。闲谈中春玲得知小芸是铁子的妹妹。她和小芸同级不同班,但她们都互相认识。春玲没考上高中,便来古城打工,再也没见过小芸。她问小芸现在的情况,铁子便把妹妹的不幸遭遇告诉她。她惊呆了,小芸是那样的聪慧善良,怎么却遭此横祸?老天真是不公啊!她的泪水夺眶而出。铁子也是满眼含泪。
许久,春玲抹干眼泪,岔开话题:“铁子哥,你是几时离家的?”
“去年秋天。”
“你咋不到省城来?省城的钱比A市的钱好挣哩。”
铁子说:“如今男人出门不比女人出门好挣钱。”他心里犯愁,A市是回不去了,省城人生地不熟,身上分文没有,上哪儿找饭辙去?
春玲见他一脸愁容,猜出他的心思,说道:“铁子哥,你甭发愁,我干活的这个酒吧刚好要招几个保安,明日儿我跟老板说说,保准没问题。”
铁子一喜,可随后又有了新问题,今晚上哪儿睡觉呢?
春玲说:“时侯不早了,咱们睡吧。地方太小咱俩就凑和一宿吧。”
铁子红着脸说:“不不,我出去找个旅馆住。”起身要走。
春玲一把拉住他:“你人生地不熟的,上哪达找旅馆去?你就当我是你妹子。”
“那--,我在脚地打个地铺。”
春玲说:“脚地这么小咋打地铺呢。”
铁子环视了一下屋子,屋子只有八九平米,一床一桌一椅占去了大半个空间,还有一些杂物堆放其中,根本就打不了地铺。
春玲又说:“铁子哥,我是你妹子呢,你有啥不好意思的。上来睡吧。”说着拉开了被子。
无奈,铁子只好上床合衣睡在春玲的脚下。他伸开腿,膝盖撞上了春玲的屁股,急忙又收回了腿,不敢再动弹了。春玲却无所顾忌,翻了个身,两条柔软的腿紧靠住他的腿。他紧缩着身子,心里却翻滚着五颜六色的浪花,但不敢越雷池一步。
春玲睡着了,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胸脯上,轻轻的鼻息呼在他的耳边脖项,把他的心撩拨得乱糟糟的,他竭力抑制住翻涌的心潮,想着春玲就是小芸。渐渐地,他迷糊了过去……
听罢铁子的讲述,杨玉环笑道:“原来是英雄救美呀。”
铁子的脸红了一下:“你笑话我了。”
杨玉环正色道:“你误会了,我哪里敢笑话你,说真心话,如今象你这样见义勇为的人还真不多见呢。前几天我在报上看到一则报道,一个小孩掉在了湖里,许多人围着看,就是没人下去救。”
铁子说:“也许那些人都不识水性。”
“哪里,报道说围观者有一个是游泳运动员,说是谁给他五千元他就下水。”
铁子愤然骂道:“真格是钱日出来的!”突然意识到对面坐着的是位女同胞,红了脸面,尴尬得不敢看杨玉环。杨玉环却拍案叫好:“骂得好!现在有些人真象是从钱眼爬出来的,把钞票看得比亲娘老子还亲。”
俩人边吃边天南海北地闲聊。杨玉环突然问道:“你对我印象如何?”
铁子一怔,痴痴地看着她。
杨玉环笑了:“怎么还要相相面。”坐直了身子。
铁子笑看着她:“不好说。”
“怎么不好说?实话实说,我就想听听你对我的评价。”
铁子摇头:“我看不透你。”
“我当真城府这么深吗?”
铁子一笑:“我只能说杨总是商界精英,女中丈夫,胆识过人。”
“感谢你的夸奖。来,干一杯!”杨玉环举起了酒杯。
铁子也举起了酒杯。
两只杯子清亮地碰响了。杨玉环先浅抿一口,随后一饮而尽。
铁子仰脖饮了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