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挣破头颅、不惜兄弟反目父子相攻而想要得到的,龙椅?”
冷月的手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两个龙头,略显随意一问。
“真不舒服,还不如我军营之中的一把折叠胡椅来得舒坦。”
说罢,冷月复站了起来,往身后拍了拍,似乎龙椅上有什么污垢一般。
“好了,听你罗里罗嗦说了那么多,咱们也该办一办正事了。”
正说话间,冷月从怀中抽出一个卷轴,一推手,卷轴在空中徐徐展开,如出海蛟龙般抖了抖身姿,而后轻轻地降落在案牍之上,冷月将那一盏灯的烛台,安放在一侧。
“这是西商国的地图。”
冷月看了南宫奕一下,然后从腰际拔出一把短刀,用锋利的刀尖往地图上,画了一圈,然后收起。
冷月一手拿着卷轴一侧,卷面垂直落下,一手则端着烛台,离开案牍,走下高阶,缓缓踱到了南宫奕的面前。
“西商国陛下,这就是我北明国所要的。”
冷月指了指地方上那被短刀划过的地方,如果刨去冷月划掉的地方,西商国所剩无几,其中甚至还包括西商国的都城麓都。
“陛下,不管你答不答应,反正事情就这么定了。
我不是在以商量的口吻来和你协商,也不是在试探你能接受的底线。”
冷月徐徐将卷轴重新卷起,口气森冷,宛若面前的这个人,自己从来就不认识一般。
“本来,我北明国是准备一鼓作气将你们西商国攻灭的,但是你们在麓都战役的表现,那我看到了你们西商国人民的勇猛善战,以及面对强权时的永不屈服。
纵然我们拥有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也拥有人数众多、训练有素的军队,能够占得这些土地一时,我们也没有把握能够征服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冷月将图轴卷好,负于身后,以胜利者的骄傲姿态,和南宫奕对话。
“还有东雷国,不得不防。
既然他们能在和你们合作的时候反戈一击,那么同样的道理也必然适用于我们北明国,所以我们不会再让北明国的军士为了这一场战争,徒耗宝贵的生命,进而削弱我们的实力。
我会在地图上,留着西商国这一存在,好为我北明国分担风险,牵制东雷国的力量。”
冷月刚越过南宫奕,忽然身形一顿,转过头对着一脸茫然的南宫奕说道,“对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夺了你的龙椅宝座,我是不会和你抢的,至于其他人,就难说了。”
冷月粲然一笑,转身就要离开。
“月儿!”
南宫奕的话,又让冷月脚步一滞,重新转过身来对南宫奕强调道,“之前让你的臭嘴说了那么多句肉麻的月儿,已经是我宽宏大度格外开恩了,再让我听到,我就不知我,还有我的军队会做出怎样让你后悔莫及的事情。
好好做你的皇帝吧。”
“冷月,你原谅我了吗?”
将要拉开殿门之时,冷月听到了背后南宫奕求饶虚弱的声音。
冷月深叹了一口气,疲惫不堪地说道,“我承认,在见到你之前,支撑着我活下去、挺过这些年来的艰难险阻、一步步从北明国走到西商国的皇城的,是对你刻骨的仇恨,和对命运不公的反抗。
就在我进入这座殿宇之前,我脑海中还在勾勒着我所能想象出来的所有恶毒的报复手段,甚至还萌生过想要将你处以极刑,然后再学那春秋时期的伍子胥将你鞭尸三百,最后再将你破烂不堪的尸体,丢麓都城的中央大街上,五马分尸,这样才能倾斜你对我的伤害,祭奠那两百亲兵的在天之灵。”
冷月微一凝眉,对自己笑了下。
“但就在我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发现,我已经感受不到所有的哀乐了。
你,南宫奕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可怜人,坐在皇位上的囚徒罢了。
就像他所说的那般,”蓦然间,冷月想起了南宫靖,他的话宛若天籁般,飘着羽毛在自己的耳畔悠扬响起,轻缓而又绵长。
“我是因为还对你有余情,所以才会恨你,可到了此时此刻我才发现,原来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恨已经在我心中放下了,往事如烟,随风消散,无影无踪,仿若从未发生过。
进入这满盛着回忆的勤政大殿之前,我对你还逗留着爱,还残留着恨,但现在,过会,今后,我和你,都将再无瓜葛。”
冷月微微别过脸去,目光并没有触及到南宫奕。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我已经全部放下了,你也不要再让往昔,变成困扰的心魔。”
“冷月,难道一切就真的无法挽留了吗?”
冷月察觉到对方在朝自己走近,手往后一挡,缓缓放下,轻声道,“我们之间,话已经说得够多了,说得够清楚了,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了。”
冷月拉开殿门,吱呀声拖得长长的尾巴在空气中游荡。
殿外的夜空,漫游的烽烟灰尘遮蔽着原本应有疏星朗月的天穹,天地间灰蒙蒙的,都看不清远处的殿宇楼阁,听不切周遭的鼓角争鸣,也闻不到飘荡在城中、无处不在的血腥味。
冷月悠悠一叹,头也不回地对南宫奕说了最后一句话,“往事种种,白云苍狗,追思无益。
永别了,南宫奕。”
跨过高高的门槛的同时,历经千险万难终于彻悟的冷月,也跨过了心中的那道坎。
刚走出勤政殿的大门时,冷月的脚步还是凝重的,迟缓的,待到后来,冷月仰头微笑,脚步却已然变得轻快,变得欢乐,她知道,她已经走出了,放下了,忘记了,诀别了。
转变,不是因为听到南宫奕过得有多惨而获得的平衡补偿,也不是因为凌辱一朝帝王所获得的无上快感,而是因为,冷月终于明白了,南宫靖一直所说与坚持的放手,是多么的可贵与高尚。
现在,冷月只想能快些地见到南宫靖,告诉他,她已经对自己、对南宫奕、对过去彻底放手了,再无依恋。
最后,冷月开始奔跑,开始高歌,漫天的灰尘中仿佛有快乐的芳香,压抑沉闷的空气也有了一丝自由的容颜。
看着冷月留给自己的孤独背影,看着这荒落破败的宫殿,再看着已经无法收拾、战火连绵的西商国,南宫奕万念俱灰,生无所恋。
慢慢地,南宫奕重新将那两扇笨重的殿门合掩而上,那已垂泪千行的烛台,也被南宫奕掐灭。
黑暗之中,人们看不到南宫奕拖着心如死灰的躯体,一步步走向那在黑暗中兀自绽放着夺目光亮的龙椅,略显吃力地坐了上去,而后对着底下如云卷动的黑暗,满意一笑,随后将跟随自己多年的佩剑,搁于颈上,一抹,黑暗之中,多了一滩刺眼的亮红。
而南宫奕的尸体,要到几日之后,才被人们发现。
他死的时候,一脸安详,了无牵挂。
“报!”
一声嘹亮高亢的奏报声,瞬间就将冷月拉回到无情的现实中来。
冷月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状态走出这座皇城的,只知道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然站在了皇城之外,面前正跪着一个军士。
忽然间,冷月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因为她猛然间发觉,自己仍旧是掌管北明三军的最高统帅,仍旧被这繁杂的军务缠身,仍旧是夏侯宇最为倚重的人,仍旧是……
这些尘世的定位不由得让冷月心冷,以前这些,是实现自己目标的强有力保证,但是现在,自己已然不需要了,这些称谓第一次让自己感到害怕,感到抗拒。
以前的冷月,处理军务起来雷厉风行效率极快,从未出现过像此刻一般,让传令的军士跪着干等着。
军士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最高统帅,然后又迅速压低,重复了一遍,“报大将军!”
冷月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艰难地、极不习惯地说出,“什,什么事?”
军士这才站起身,对冷月躬身行礼道,“启禀大将军,太子殿下率领军队,已然勘定了麓都城的全部反抗。
此役,作战时间前后历时七天,我军伤亡十五万,西商国的军队阵亡四十万,其中还包括城中壮年和妇孺。
汇报完毕,太子请您回营,共商国事。”
说罢,军士一侧身,静候冷月的指示。
听完这些,冷月才完全从刚才自己自由飞翔的世界中抽离开来。
此时,冰冷残酷的伤亡数字摆在自己面前,冷月有的,就只是满心的悲伤和愧疚。
当任大将军这么多年,冷月从未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但这一次,冷月真的感到,自己做错了。
就为了自己这么一个心愿,就让两国百万军民为自己殉葬。
环顾四周,眺望天边,冷月这时才发现,这可以避免的生灵涂炭,这本来不会发生的哀鸿遍野,都因为一己之私,而发生了。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啼!
以前冷月作为杀手,一次消灭的最多数人,而现在,自己一挥手,就是万骨枯!
与过去决裂,冷月真的可以吗?
还未等冷月缓过神来,又有一军士火速来报,单膝着地,连连喘气说道,“禀,禀报大将军,西商国征东昭烈将军南宫靖已经成功击退东雷国的进犯,这会已经率领西商国的军队,杀向麓都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