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魏北悠嫁入云家后的第一个十五。
西疆突然违背一贯的小股骑兵突然出动发动奇袭的策略,竟然发动了五万大军一力攻打敦煌城的东门。各门驻扎的军队一时不察,被钻了空子,再要把其它门驻守的军队调动过来救援,却一时施展不开。敦煌城一直固若金汤,但此时看来却是岌岌可危。
敦煌城兵将死守一天,总算是把军队调转过来,挡住了大股军队的攻袭。
第二日正午,八百里加急火速送往帝都长安,邸报被送到了皇帝的桌案上。
云镇和云驿餐桌上被召进宫中,分析西疆异动的原因。
两个男人一走,云家不大的餐桌边只剩下两个女人面面相觑。
云夫人早见惯了这种声势,魏北悠却心头惴惴不安,只略略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晚饭后,云夫人问魏北悠要不要她来陪她,魏北悠勉强笑着摇头。作为一个将军的妻子,丈夫随时出征那一定是常见的,她如果一直不能克服心思重的毛病,以后无数个日日夜夜该怎么过呢,一直让婆婆来安慰她吗?婆婆是习惯了,但担忧的心情一定跟她是一样的。
尤其是云驿在临走前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留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与魏北悠夜夜共枕,云驿早就知道她睡觉时的不安稳,所以不放心。
魏北悠揉揉眉心,冲有些担心的水桃笑了笑,水桃点点头,退了出去。
魏北悠躺下来,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被子里都是温暖的太阳的气息,还有残余的木头的味道,让魏北悠慢慢地安稳下来。
结果,一直到了现在云驿也没有回来。
西疆的情况,应该很严峻吧……
魏北悠睁着眼睛看着桌上水桃特意留下的一盏烛火,随着烛苗轻微的晃动,魏北悠的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
屋外,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似乎经历过的场景……
一片白茫茫的浓雾,魏北悠努力挥开后,看到了漂浮着几朵白云的蔚蓝的天空。
有所察觉似的,魏北悠苦笑一下。那天的天气真好,北方连着几日的沙尘后,一朝全部变得清清朗朗,视线分外清晰。
目光向下,魏北悠果然看见那丢弃在深巷里的大红的喜轿。一个男子肩上扛着穿着鲜艳媳妇的“自己”,两个男子随着他速度奇快地窜出了深巷。
魏北悠努力回头,却只能看见刺眼的血泊里,南桥睁着两只眼睛,定定的望着男子们消失的方向,手指努力地向前伸着,抠进了泥土里。不动了。
魏北悠笑着流泪,双手捂着脸,泪水却从指缝里滑落下来。
即使知道重生后一切都改变了,看到前世所发生的惨烈的一切,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而现在的她能做的,唯有庆幸。
身子不由自主地被“自己”拉远,魏北悠远远地看着南桥的身影原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终于转过头去对自己说,那都是假的。然而到底是谁杀了自己,这却是真的。
她早就不打算活在痛苦的回忆中,但是命运让她看到杀害自己的人,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没有人应该死的不明不白。
青色的瓦片,一排排的房子全部急速地向后飞驰而去。高大的城门就在不远的地方,几个男子把她的身子摆放在一个担架上,一块长长的白布盖住了她。
经过城门的时候,几个人明明被守城的卫兵给拦下了。卫兵要检查,打开白布一看,几个换了常服的男人赶紧盖起来,道:“办喜事呢,结果新娘子暴毙了,哎,也是老爷福薄,这么个如花娘子如今也是看得到吃不到了。”
男人惋惜着,又道:“我们也是听人吩咐办事,新婚暴毙,老爷怕触霉头,让我们把她葬在外头。”
士兵看见担架上的容貌,也不由摇头叹息一声。“世事由命啊……行了,走吧。”
魏北悠嘴里一口银牙都要咬碎,她看见那士兵本来是打算细细检查的,但男人手下巧妙地塞了银子过去,士兵就忽然垂眉敛首,换了如丧考妣的脸,挥手让他们离开。
男人不紧不慢地抬着她往前走,她回望那高大的城门,有人指着她对边上的人说:“这姑娘倒有些像是那个恶女。”
“你说是魏家的那个?”
“嗯。”
“应该不是吧,魏陆两家大婚,这时候,那女人应该高高兴兴地嫁过去了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倒也是。哎,第一公子摊上这样的货色,真不知受不受得住。”
“得了吧你,幸灾乐祸!这队伍里不知有多少第一公子的仰慕者,你注意点说话,小心她们撕了你!”
魏北悠忍不住笑。
任谁也不能相信,此刻应该与陆青岚在陆家正堂拜天地的魏北悠就躺在那单薄的担架上,被几个陌生的不怀好意的男子抬着,下一步就是冰冷的地狱吧。
出了城外,几个男子像是没有了顾忌,脚下的速度更快。
魏北悠细细打量他们,看他们的样子对这样的活计相当熟悉,对杀人也并没有什么顾忌。
男子们脚步一听,魏北悠猛地抬头,三个熟悉的大字仿佛刻入灵魂般清晰。
兰山寺。
“大哥,我们就这么杀了她?她可是害了我们两个兄弟。”其中一个男人愤怒地扯下黑色的蒙面巾,指着魏北悠愤愤不平。
“我们本来就是听吩咐办事,怎么处置这个人是我们能决定的么?主子说直接杀了,你就不要自作主张。”那为首的男子瞪了一眼,手下一晃,现了刀锋。
魏北悠大睁着眼睛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忽然觉得有些荒谬。看着自己被人杀死,莫非也是一种特殊的待遇?
男子说着,手下再不迟疑,刀锋沉闷地刺进魏北悠的腹部,猛地拔出来,发出可怖的扑哧一声。
真的到了这一幕,魏北悠反而冷漠地仿佛像个旁观者一样,耐心的等着那划拉开的口子里血液飞溅,那伤口汩汩流出的血慢慢地流淌着,把大红的喜服洇湿成暗红色。
见事已办成,几个人把蒙面巾往上一拉,左右看了几眼,几个纵身就消失在寺院里。
寺院里厚重的洪钟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一声一声,悠远而沉闷,仿佛在给孤独地躺在地上,身下散开大朵鲜红的花瓣的人奏一曲最后的挽歌。
魏北悠看见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青白色的天空,就像是死不瞑目的人想要记住自己在世间最后的瞬间一般,眼睛睁得大大的,白色的眼球快凸出来,有些可怕。
魏北悠等待着,知道记忆中那道大红的袍角出现在视野里,心才仿佛复苏了一般跳动了一下。
那是她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青白的天,枯树枝枝头一个飘飘荡荡的打卷儿很厉害大的黄叶,歪脖子白杨,寺院里死亡的钟声,还有突然闯入的,大红的袍角。
最后的一抹红。
青岚熟悉的面孔带着一丝恍惚地注视着她的脸,好似做梦一般,些微的不解,些微的迷惑。
“悠悠……。”青岚声音里的颤抖让魏北悠吓了一跳。
难道……魏北悠被自己的假设吓了一跳。也就是说,实际上害死自己的,并不是青岚?那这些年她那深埋在心底的一提起就会针扎般疼痛的恨意,算什么呢?
笑话?
“你不应该花时间在这样一个女人身上。”
忽然插进来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让魏北悠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三皇子长曜抱着胸口远远地看过来,嘴角斜挑起来,望着地上冰冷的尸体死不瞑目的样子很是满意地笑,“所以我替你处理了。”
青岚依旧呆愣着,望着她。
长曜哼了一声道:“死的这样难看,你还非要来看她,除了能给她一丝怜悯以外你还能做什么?兴许你来的时候,她根本没死透呢,把你当杀人凶手也说不定。”
魏北悠一震。
青岚却在魏北悠身边默默地跪下去,任由那鲜血把他同样喜红的袍服变得暗红,修长的手指探出去细细地温柔地探出去抚摸她脸上的每一处,眼神是水一般的温柔。
忽然他俯下身去,魏北悠就在自己的身体身边,看着他张张合合的嘴形就能看出他在说什么。
悠悠,你别走得太快。我替你报仇以后,会下去陪你,好不好?
魏北悠呼吸急促起来。
青岚的目光忽然扫过来,定定的注视在她飘忽的灵魂上,仿佛像是能看到她一般,抿着唇笑了,“若是你等不及投胎了,一定要记着我。哪怕是用恨的方式,好不好?”
长曜不耐烦道:“你跟她一个死人啰嗦什么?”
青岚却更低地伏下身子,两只手一用力,抱着魏北悠站起来。
“你干什么?”长曜质问。
“悠悠是我陆家的人了,”青岚轻柔的声音里仿佛有铃铛碰撞的脆响,“就算她死了,我也要带她回陆家,摆在陆家的祠堂里。”
“你发什么疯?”长曜怒吼,“她没有跟你拜堂!”
青岚的目光缱绻地在魏北悠的脸上转了一圈,“在我的想象里,早就和悠悠拜过几千几万次。每一次夫妻交拜的时候,我和悠悠的头都会撞在一起。我牵着悠悠走进大红色的喜房里,我亲吻着她,她害羞地闭上眼睛……。”
“你竟然……你竟然真的喜欢她?!”长曜难以置信。
魏北悠捂着嘴巴哈哈地粗喘着气,似乎要笑,却是在哭。
她的灵魂仿佛被囚禁在这个寺院里,只能远远地看着青岚清瘦的身子努力抱起她,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小院。
“悠悠!”
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魏北悠猛地坐了起来。
云驿的脸就在眼前,担忧地看着她。
“你回来了。我……我做了个噩梦,”魏北悠勉强咧嘴笑笑,“我没事,别担心。”
“是么?”云驿把他揽进怀里,声音沙哑,“可是你还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