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安彤离开已经将近两年了,一直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有时候魏北悠想到安彤,会觉得心底一暖,却又觉得担忧。只要听到边疆的一点儿风吹草动,魏北悠就夜不能寐。
魏北悠怕影响到云驿休息,夜里睡得离云驿远远的,小幅度地翻身,却还是会把云驿吵醒。云驿总是伸过臂膀来把她揽到怀里,下巴搁在她头上,把她嵌入自己臂膀之间,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她。
云驿这样呵护的动作总是让魏北悠心里很温暖,也只有云驿这样抱着她,她才能慢慢地平复下来,不至于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明。重生过来最初那段时间,魏北悠也是这种状态,没日没夜地大睁着眼睛看着床帐,生怕一闭上眼睛再睁开又回到了荒凉的郊外,孤单地死在那里。即使困得受不住睡着了,梦里也是令她惊魂的噩梦,每每惊醒,浑身汗湿。
这样的两年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比如,她和云驿已经有了一个小糖豆。初初春宵之夜,云驿便尝到了等了六年的花朵的香甜,过后更是食髓知味,日日欢好。魏北悠果断的拒绝总是融化在云驿温柔的抚摸当中,不知不觉便顺了云驿的心意。这样的结果便是婚后第三个月,被云夫人天天逼着来给魏北悠请平安脉的老太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总算是怀上了。
魏北悠窘的无法言说。但对上云夫人欣喜若狂的脸和云驿温柔中带着谢意的目光,魏北悠摸着毫无迹象的小腹,暖暖地笑了。
比如,二宝、三宝到如今已然七岁了。两个孩子皮得很,稍微不看顾好就能上房揭瓦。尤其二宝是个聪明力气大的,三宝又是个老实听话的,两人配合完成的恶作剧简直叫人火冒三丈又啼笑皆非。魏北悠倒是乐得如此,比起让他们安分下来不捣蛋,还是两个孩子的健康更让她高兴。说来也怪,这两孩子特别喜欢云驿。一看见云驿过去,就要死赖在云驿身上不下来,好几次都让魏北悠眼红的不行。你说这样呆不拉几的木头,第一次教孩子们功夫就把孩子们整哭了的坏家伙,到底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魅力?
再比如,冬年都生到第三个孩子了,魏府也给她丈夫升了职,涨了月银,冬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最最盼着女孩子的越奚鹤终究没能挨上他外甥女的光,周舒英生了两个娃,都是带吧的,让越奚鹤郁闷坏了。如今魏北悠也嫁了,他想逗弄也逗弄不到了。前些日子魏北悠带着云驿去了越家,越奚鹤还把云驿逮过去好一番教育,浑然忘了人家的官职可比他这个小五品不知高了多少。
再比如,魏于晨那孩子越来越依赖越氏,有一次还问,母亲,我能不能叫你娘?那可怜的神情让越氏暗暗垂泪,把孩子搂在怀里,此后便把他跟二宝三宝一样疼爱。花宁和刘姨娘闹得凶,但魏北泠就要出嫁,刘姨娘这头明显就弱了下来。魏北泠不在,刘姨娘还能依仗什么呢?婚事是越氏定的,嫡母有这个义务。
越氏也没有苛待魏北泠,替她找的是一个六品小吏的儿子,那青年长得憨实,看着却稳妥。那小吏觉得三品大员家的庶女也算是下嫁,竟是让儿子八抬大轿当正妻娶过来。聘礼虽差点,但就六品的官员来说也算是殷实。订亲的时候,魏北泠乖乖巧巧的,没什么不愿意的样子。一个庶女,能当正妻,确实没什么可不满意的。
又比如,杨乐瑶嫁了陆青岚。
她终究还是走上了她的老路。
魏北悠知道的时候,竟然是杨乐瑶送来喜帖的时候。魏北悠彼时已有身孕了,杨乐瑶羡慕地看着她。魏北悠忍不住要劝,杨乐瑶却笑着摇头。
“悠悠,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场婚事来之不易,我付出的东西是我最最宝贵的东西。我连它都不要了,还会在乎什么呢?”杨乐瑶眉眼间的深沉的哀伤叫魏北悠心悸不已,忍不住握住她的双手,杨乐瑶淡淡的笑了,“我这一辈子活得很糊涂,临了才羡慕你,也羡慕彤儿。一个嫁的安乐,一个走得洒脱。”
“乐瑶……。”
杨乐瑶摇头,拍拍两人交握的手笑了,“悠悠,我告诉你,我这许多年都没做过梦。这次,我想做一个繁华而又盛大的梦。我想梦到我开花了,香气扑鼻,我还是个花骨朵的时候就喜欢的那只五彩的蝴蝶飞过来绕着我飞舞。是不是很美?”
魏北悠泪流满面。
“很美。可是梦醒了,乐瑶你还剩下什么?”魏北悠叹息着。
杨乐瑶又一次摇头,半晌忽然道:“你知道为什么青岚答应娶我吗?”
魏北悠摇头。
许多人都迷恋过青岚,她自己不说,还有长芸、锦玉、眼前的乐瑶,还有数不过来的少女把他当作心中的神。
但很多人都在等待到期的时候无奈地嫁了,包括身份高贵的五公主。
“我去求他的,”杨乐瑶笑了,“你还记得长芸吗?”
魏北悠觉得杨乐瑶的精神似乎有些恍惚,不由替她按了按太阳穴,“这样好些吗?”
杨乐瑶点头,“那回,她挑拨我和你的关系。她说青岚喜欢你,她会得到青岚,而我则只是一个附属品。”
魏北悠不语。长芸的原话一定不是这样,然而随着时间的堆积,杨乐瑶的记忆里只剩下自己的理解。
杨乐瑶笑了,“人算哪如天算计?”
“你说是不是,悠悠?”
“我也以为你喜欢青岚,跟你说实话,我还嫉妒过你,我真的嫉妒你,我恨不得你死!”杨乐瑶垂下头去,看不清神情,“可是彤儿替你嫁到西鼓的时候我才明白,真正的好友,付出永远不能是单方面的。你和彤儿,才是真正的闺蜜,我,呵呵,我是一个最自私的人。”
“乐瑶,我和彤儿从来不会这么想你。我们三个人,一直一起的,记得吗?”魏北悠柔声安慰她。
杨乐瑶神思迷离,许久道:“我们三个人一起?那年杏花开的很好,我们在杏花树下吟诗作对,后来,后来彤儿输了,就耍赖皮……哈哈,她个小笨蛋,满脑袋小聪明!”
魏北悠眼神也变得温和,“对,那时候我们都在一起。”
杨乐瑶微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道:“我去求了青岚。你知道我怎么跟青岚说的吗?你一定想不到,哈哈。”
魏北悠取了帕子来给杨乐瑶擦脸,又把温暖的帕子捂在杨乐瑶的眼睛上,才感觉杨乐瑶温顺了一些,道:“我从府里跑去找他,对他说,我喜欢你,你娶我吧。你不娶我,我就跳河!”
“他不理我。我又说,我要是死了,悠悠就会恨你一辈子!”魏北悠手底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捂着杨乐瑶的眼睛,只听杨乐瑶继续道,“你猜怎么着?哈哈,他一点头,答应了!”
“我这就把自己嫁了!多快啊!快的我想不到!”杨乐瑶扒开毛巾,问道,“悠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很自私?”
魏北悠把毛巾又重新筹了水压回去,道:“杨伯父同意了?”
杨乐瑶哼笑了一声,“利益面前哪有什么父女?嗯?都是假的!我跑陆家藏了一个月,回去告诉他我怀孕了!他就把我赶出家门了!哈哈。要不然我现在说不准被抬到哪个府邸里做了小妾了?”
魏北悠有些难以置信,“你喝醉了,杨伯父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
杨乐瑶手指抬起来戳着魏北悠的腮帮子,笑了,“小傻瓜,知人知面不知心。懂不懂?”
“你可是他的亲生女儿!”魏北悠几近歇斯底里。
“那又如何?你呢?你不是魏大人的亲生女儿?”杨乐瑶笑得有些痞气,完全不是她一贯的从容优雅的样子。
“我一直以为杨伯父和我父亲不是一类人。”魏北悠的眼眶里眼泪渗出来。
杨乐瑶拿指尖接了一滴泪水放在嘴巴里含了,“唔,真咸。听说,有眼泪的人都是幸福的。”
“不知真面目前不要下判断。”杨乐瑶摇着手指头,神神叨叨的。“你还不是当我是好人?傻瓜。”
“我不怪你。乐瑶,我不怪你。”魏北悠捏着杨乐瑶的肩膀,只觉得从心底里翻涌上来的都是酸涩和心疼。
那时候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的杨大姑娘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不怪我,彤儿怪我。”杨乐瑶哼哧哼哧地笑了,“彤儿临走了也不让我送,她恨我,她因为你恨我。”
“什么?”魏北悠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跟我说,她把你当亲姐姐,因为你对她好。而对我,只当成可以结交的大家闺秀。悠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你来之前,我和彤儿明明那么要好的!”杨乐瑶迷迷糊糊地瞅着魏北悠。
“你抢走了我的一切。但你抢走的一切又都不属于你了,你让我怎么恨你?怎么为自己的卑鄙找借口?”杨乐瑶又哭又笑。
魏北悠将脸贴在杨乐瑶脸上,两个人的泪混合在一起滚滚而下。
“都是我的错,是我介入了你的生活。”魏北悠颤抖着声音道。
“傻瓜!”杨乐瑶噗嗤笑了,“我是来找你骂我的!你倒是骂上自个儿了!你以为人太好就有好报?”
“好啦,我不跟你多说了,我得走了。”杨乐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不用送我,我认识路,其实我没醉!我没喝酒怎么会醉?”杨乐瑶咧嘴笑了。
走远了几步,又道:“我就是在做梦,在乱世来到前做一个美梦。悠悠,别吵醒我,永远别吵醒我,记得了吗?”
杨乐瑶最后的眼神温柔如水一般,然后她像是一阵风般的吹走了。
魏北悠在门庭蹲下身来,哭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