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朝廷肃清街道,迎接西鼓国来使。
与燕国西疆接壤的只有两个国家,一个是西镜国,一个是西鼓国。对疆域辽阔的燕国来说,镜国和鼓国小的如同蝼蚁一般。而鼓国与镜国相较,力量相对强一些,疆土也大一些。鼓国与镜国因为一条河流贯穿两国,一向关系不咸不淡,然而面对燕国的强大,两国却又不得不偶尔做出一些十分亲密的姿态,来向燕国示威。
然而这一次,西镜国在燕国西疆挑衅滋事,西鼓国却没有在后面敲锣打鼓的叫好,反而给燕国皇帝上了文书表了忠心,又派了鼓国皇帝的亲弟弟出使燕国以示诚意。
虽然鼓国很小,但时不时地掳掠边境,抢了就跑,也成了燕国边疆将领的老大难问题。如今鼓国肯主动投诚,自然皆大欢喜。朝廷也十分期待鼓国的来使前来,还备了盛大的宴席,以显示泱泱大国的礼数周全。
随着人群里一声欢呼而起,西鼓的来使从长安的尽头驾着马过来了。
无数的花瓣在天空中飞舞,一时之间人海欢声震天,单单是人头的攒动就足以晃花那些来使的眼睛。
西鼓来使越发接近,这时候人群才看清高头大马上的人。
厚厚的皮毛帽子,一身大裘。鼻梁高耸,眼窝深陷,颧骨凸出,与燕国的人长相明显不同。这些人的头发都弯弯曲曲的,有些毛糙。但身量却很高,相较起来,足能比燕国的男子高出大半个头来。面目粗犷,举止行动间也带出些江湖草莽的作风来,倒让不少看热闹的妇人们窃窃私语。
这群西鼓国来使从长安的大街上经过的时候,有一辆马车从京城的魏府驶出,从另外一条街,同样向宫中驶去。
从知道这一日是什么日子,魏北悠心中就有着分外不详的预感。
外国的来使,民间的公主,这样两个身份可能发生的交集并不多。
然而这其中最让魏北悠感觉奇怪的是,她一脚踏上马车的时候,南桥竟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怜惜,轻声道:“别怕。”
他在提醒她什么?难道真如她想象的那般,她这颗很早就安下的棋子,是做这个用途的?
马车的一路行的非常平稳,魏北悠的心却不由得忐忑异常。
马车与马队一个从正门一个从侧门同时进入宫中。马队一路前行,在上阳宫外下马,一路步行至上阳宫中。
而马车则从侧门拐进了西六宫,从西六宫的廊庑里下来,折进了寿安宫。
瞧见太后和皇后同时坐在寿安宫里,魏北悠有些讶异。传言太后和皇后的关系非常不和,太后十分不待见这个继任皇后的宁庄皇后。而皇后也仗着自己是一方诸侯的筹千王的女儿,十分不买这个老太后的仗。两人的关系几乎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太后不让皇后给她请安,而皇后宁愿在宫中坐死,也不愿去看太后的老脸。
这都是传扬开了的,若不是相看生厌到了极为严重的程度,这些皇家的女人们哪里就不能做做面子功夫,非要闹到人尽皆知?
此刻却见两个女人无比和谐地坐在一处,面带微笑地品茶聊天,岂不稀奇?
然而魏北悠此刻却想不了再多了,前殿后宫正在上演一出大戏,她还是其中的一个戏子,如何动作全赖别人摆弄,她如何能坐得安稳?
干脆静静地坐在一旁思考对策,任由上头两个女人你来我往当着她面的打太极,兀自装作未闻一般。
一直等到两人累了,各自休战喝水,魏北悠才被太后唤了过去,叫皇后看了看,皇后抬眼轻蔑地看她一眼,随意夸赞了一句,起身志得意满地离开了。
太后也没有多看魏北悠,只随口问了一些话,就捏着额头靠在了后面的软枕上,闭上了眼睛。
魏北悠只好干坐着,一直等到日暮西斜,华灯初上,前头才来了个太监,进门先磕头,然后才道:“太后,皇上请您过去。”
特意让太后过去,前头应该开始夜晚的饮宴了。
太后站起身来,寿安宫领头的管事丫鬟手脚麻利地给太后梳洗装扮妥当,太后才站起身来,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魏北悠,道:“无论何时,也莫忘了自己的身份。哀家所作的,自然也是为了你好。”
魏北悠点头应道:“谨遵太后教诲。”
太后扫她一眼,当先走了出去,魏北悠眼眸一暗,随即跟了上去。
中和殿外,宴席摆在露天的场上,皇上坐在高高的台阶上,笑看着在中央跳舞的粉裙少女们。时不时与鼓国使者们交换个眼神,相互都是很满意地点点头。
舞毕,红衣的使者站了起来,拱手高声道:“燕朝最伟大的皇帝陛下,我是鼓国皇帝的弟弟堂犹,我代表鼓国为你献上我国最神圣的密宝。”
皇帝很感兴趣地直起身来,专注地看。皇帝的病从流民那场****过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一夜之间被偷走了一般,此刻精神抖擞,完全就是以往的那副样子。
堂犹拍拍手,立刻有人走上前来,单膝跪下,双手捧着一个镶嵌着宝石的盒子。
堂犹笑着走到前面打开盒子,转过身来。
一瞬间七彩的光亮照亮了天空,仿佛雨后的彩虹一般一道优美的弧线,映得场内一片光亮。大臣们发出一声赞叹的声音,皇帝也不由得点了点头,很是满意。
“鼓国为朕带来如此贵重的礼物,燕国自然会给以回馈,不知你们想要什么奖赏?”皇帝道。
“是这样的,皇帝陛下。我鼓国的皇帝陛下知道燕国盛产美女,一向仰慕天朝女子美貌。他派我前来是希望以这颗彩虹明珠为聘礼娶走燕国的一位美貌的姑娘,以此作为联姻,从此以后西鼓国与燕朝世代交好,永不战争。”堂犹不卑不亢地说道。
皇帝当即笑了,“你倒是实在。美貌的女子?我天朝从来都不缺。但毕竟是一国之君,朕也不会亏待你,必定选一皇室之女与你回去,偿你皇帝的心愿。只是你所说的永葆两国安宁,再无战火,却要是真心的,否则……。”
堂犹当即点头,肯定道:“多谢陛下仁慈。我鼓国一向重信重诺,从不曾食言,燕朝有一句话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非常喜欢这句话。也希望皇帝陛下兑现诺言,为我鼓国选一皇室贵女,以修两国之好。”
皇帝当即点头应了,却被皇后拉了拉袖子道:“皇上,您是金口玉言,如今答应了这些蛮人,可曾想过皇室哪里有适婚的少女?”
“嗯?”皇帝一愣,自己子女多,还真没考虑过,想了想,皇帝皱了皱眉头,道,“长芸?”
皇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道:“长芸已经定了亲事,过几日便要成婚,此刻皇上还要变卦?”
皇后自然不会愿意,长芸可是她自个儿的亲生闺女,哪里就能嫁给这些蛮荒地区的皇帝受那背井离乡之苦?
皇上一想,也苦恼上了,没错啊,长幸已然定了婚事,虽说可以推掉,但到底名声不好。而长芸下面就是小六儿长岫,这个长岫如今才十二岁,活泼天真不通人事,怎么也不能嫁出去,再下面女孩儿倒是多,但年纪更小,那就更说不得了。
除此以外……皇上眼睛一眯,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自己的皇后。
“皇上,哀家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正愁没有皇室适龄姑娘待嫁,哀家就给你寻了一个来。”太后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在皇帝身边款款而坐。
皇帝的目光从她衣角间瞥见了魏北悠那张脸,就明白了,此刻却仍旧装作不知,笑道:“母后来得不晚。只是这适龄之女在哪儿呢?朕怎么没有看见?”
太后一把把魏北悠拉到前面来,笑道:“陛下可是忘了收的这个姑娘了吧,色艺双绝,又是三品大员的女儿,来使,你可满意?”
堂犹细细一看,惊呼出来,这可不正是他哥喜欢的那种扶风弱柳的美貌女子,当即咧着嘴笑了,连声道,“满意满意,再满意不过了。”
魏北悠心头一沉,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皇帝眯了眼睛道:“母后,虽然朕收了她做义女,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怎么也不好罔顾魏卿的意思,把她就此远嫁了吧。”
太后一笑道:“皇上说的对,不若唤魏大人来问问,他可愿意?”
皇帝无话可说,再大的父亲大不过皇帝去,皇帝若问,魏以廉那样的人怎么会拒绝?想想云家父子俩的脾性,皇帝又觉得头疼了。
真没想到,太后竟然算计到了这种程度。
“这倒不必,朕是皇帝,自然做得了主,只是不知月萤是否有婚配在身?及笄没有?”皇帝企图拉回场面。看堂犹热切的目光,再想想云驿那小子的眼神,皇帝就觉得这位置怎么坐怎么扎屁股,不由得反复调整着位置,想更舒服些。
魏北悠还未开口,就听太后道:“当然不曾婚配,月萤还有三个月就及笄了,如今随使回国,三月后即可成亲,岂不美哉?”
堂犹立刻道:“太后您说的对,您如此考虑周全,我代表鼓国上下致以崇高的谢意。”说完右手捂着左胸弯下腰去,无比虔诚的样子。
“嗯,两国安宁何等珍贵,我大燕国的每一个女子自然都愿意为着来之不易的和平现身的,你说是不是,月萤?”太后转过身去看魏北悠。
满场的人都在看魏北悠。
宁静的夜幕下,所有的人都看着魏北悠。
那些目光,或是同情,或是冷漠,或是嘲笑,或是幸灾乐祸。
魏北悠涩然一笑,俯身拜倒,“回太后,月萤自然也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