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九月十八,魏北悠的十三岁生辰到了。实际上十三岁生辰只是个小生日而已,过与不过都无所谓。但越氏却很认真地在筹办,因为一个姑娘十五岁及笄,婚事却都是十三岁开始留意的。越氏办生日的钱银都由自己的嫁妆中所出,梁云秀也无话可说。
越氏邀请的名单没有给魏北悠看,说是她一个女儿家看这个不好,魏北悠也不拆穿她话语里的漏洞,只是微微点头,便跑到一旁抱着二宝和三宝玩。
如今二宝和三宝说话都相当利索了,一模一样的脸蛋,一模一样的衣服,魏北悠每次都被两个娃娃弄得头发散乱,然后默默接受水桃谴责的目光,然而她却乐此不疲。对这两个前世没有,出生时又折腾娘亲许久的奶娃娃,魏北悠骄纵得很。直至宝宝身上的每一寸布都是她亲手所裁,每一处花纹都是她亲手所绣,每一个玩具都是她亲手所挑,越氏才无奈地杜绝魏北悠再给这两个屁大的娃娃购置任何昂贵的东西。
“姐姐,抱我。”三宝依旧娇声娇气地冲着魏北悠伸手,小胸脯往前一挺,大眼睛里全是期盼。他很白皙,眼皮上甚至能看见浅浅细细的青筋。魏北悠即使给他吃了再多的好东西,三宝脸上依然比二宝显得苍白很多。
听说双生子总有亏损的一方,魏北悠看着三宝有些心疼,把三宝抱进怀里,轻轻地摸着绒绒的头发。注意到二宝撅着嘴不甚高兴地坐在一边,魏北悠把他也搂进怀里,亲昵地道:“二宝,以后好好照顾三宝哦,听到了没有?”
二宝抬头迷茫地看着魏北悠,半晌脸色严肃地点了点头,一只手拉住了三宝的手,一只手攥住了魏北悠的衣襟。
二宝听懂了,在向她做保证?
魏北悠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哥哥,三宝护着哥哥。”三宝咧着嘴流口水,露出了上下四颗小小的、白白的牙齿。
“三宝笨蛋,我还要护着姐姐。”二宝手指点着眼皮,吐舌头朝三宝做鬼脸,“我,是哥哥,护着你们两个。”
啊?
魏北悠还没回过神来,只见三宝不愿意地嘴巴一撇——
哭了!
真正知道请了的到底是些什么人,魏北悠一直等到了九月十八。
相比较在魏北悠十岁的时候用府内公出操办大生日,这次越氏用自己的钱筹办的小生日宴比之盛大隆重几倍。
魏北悠换了一身茜红色绣百合忍冬花缠枝综裙,头上插了两只银簪,眉眼间一抹清浅的笑意,步履款款地从九曲回廊里转过来,折到角门的时候,正看到几个人穿过正堂的偏门,走了出来。
魏北悠定睛一看,竟是清一色的青年。
最左边的是云驿,一身玄衣劲装,干净利落,身姿挺拔,浓眉斜飞入鬓如同刀剑一般锋锐,一双大眼里带着三分正气七分温柔,瞳仁黑漆漆的,直直地盯着她,墨发飘动间与玄衣应和,巧妙地扭转了武人气质中无法避免的冷硬,炫目地让魏北悠一时之间有些晃神。
中间的是长幸,一身月牙白的长衣,衣服上大片的泼墨山水画,晕开的浅浅淡淡的水色湖光山影,衬着他一身如暖玉冷月之清辉般的气质,唇角一抹暖蒸蒸的笑意,苍白的脸色掩不住眼睛里那股透着张狂的桀骜之气。魏北悠摇头轻笑,这个人啊。
最右边的是青岚,一身青色的袍子,纯粹无色,唇角挑着那抹熟悉的戏谑的笑意,明明站在眼前,却如同隔得很远一般。第一眼就有空渺的感觉,就像是秋雨绵绵的夜里,湖面上一个个溅起的小圆窝中间停留着的一条乌篷船,孤零零地沉寂在湖心。许久未见,原本的出尘竟然转为了这样一眼瞅见就会心生愀然的孤清。魏北悠错开他那复杂的眼神,转头看着长幸。
长幸自然明白魏北悠眼神中的询问,点了点头,道:“江大夫点头了的,不然我不会出来。”他与她说话的时候身子微微前仰,有些亲昵的意思,“月萤的生日,我总要来上一趟的。”
魏北悠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从他俩相识,每一年魏北悠的生日魏府都会给长幸送请帖,但长幸的身子时好时坏,九月气温陡降,长幸常常一病就是一个月。所以,能亲自来给魏北悠庆生,这还是第一回。
“有江大夫在,自然不会只有这一回。”魏北悠道,“若是不舒服了,就立刻回去,听见了么?”
“嗯。”长幸眼眉一挑,应了。
“小姐,夫人唤你过去。”
一个闷闷的男声传过来。
魏北悠余光瞥见云驿面色泰然,眼角却有些不郁,觉得好笑,正打算和他说几句话,就被随后而来的南桥打断了。魏北悠有些无奈,跟三人告退,临转身的时候瞥向云驿,偷偷挤了一下眼睛。
见魏北悠转身快步走了,南桥借着侧身自然而又若有若无地扫过面前三个男人的脸,光影转换间晦明晦暗,南桥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却有一种奇异的火焰突地闪耀而过。
云驿眉头极快地一皱,然后舒展开来,眼睛里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瞧着魏北悠娉娉婷婷地走进堂里去,三人很一致地停在了院中。
“悠悠对四皇子很是关切啊。”青岚露出个清风拂面的笑容,意味深长道,眼窝深处却是浓的化不开的失落。
“呵,”长幸莞尔一笑,“那还要多谢青岚公子把月萤让出来。”转脸深深地看了一眼云驿,嘴唇微抿成一字线笑弧,“下手快些才有胜算。”
一句话说得旁边两个人脸色一黑。
长幸哈哈一笑,负手进门去。
一个二十岁,一个十八岁……竟然被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挑衅了!
来赴宴的多是各府贵妇,尤其是越氏这里,整个屋子满满的都是妇人。越氏自己办宴,就没有请官宦朝臣过来。本来也是,她出的钱,请男人她也招待不了,最后还不是魏以廉不花钱不花力气得了满堂彩?她可没那么傻。
这日来的除了陆青岚、长幸、云驿之外,还有京城一些有意与魏家结亲的人家的公子。
这说出去其实不合规矩,但越氏自己吃了魏以廉的暗亏,知道女人一辈子男人始终是片天,越发重视魏北悠的婚事,因而也就不得不违了规矩。幸好这几人也算得上女儿的友人,明面上还是好看的。
不看看这些男人究竟面子里子是个什么样子,越氏哪里舍得随便把女儿嫁出去?就是女儿自己,也是要看看的。看清楚了,才无怨无悔。
“四皇子、云将军。”越氏见长幸和云驿进去,俯首要拜。
长幸连忙把越氏扶起来,笑道:“月萤救了我,长幸不曾登门致谢,如今赶着月萤的生辰来,可算是占了大便宜了。您莫拜我,我该拜您才是。”
越氏一笑,顺势站起来,“四皇子的礼,妾身可受不起。悠悠找到的大夫刚好救了您,也是上天福佑您而已。”
刚一站起,越氏就瞥见云驿迟了一步伸出的手慢慢握成拳,垂在了身侧。心下一动,越氏抬眉笑道:“云将军的母亲怎么没有来?”
云驿一怔,眼神左右转了一会儿,最后手指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说:“娘说她老给我拖后腿……您好像……不太待见她……。”
魏北悠藏在越氏身后,此时不由得噗嗤一笑,从越氏身侧探出头来,朝云驿耸了一下鼻子,嘴巴一张,“笨”的口型比了出来。
越氏也是忍俊不禁,摇头道:“妾身与云夫人……云夫人总是聪敏些,妾身有些……。”
反复斟酌了一下措辞,越氏无奈地道:“云夫人真性情而已,让她这样误会,是妾身的罪责。云将军回去转告云夫人,就说越静萱扫榻相待。”
在场之人哪个不是人精?
云驿尚不觉得,青岚和长幸却从这话里听出了些许意味——越氏实际上是喜欢云夫人的!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云驿身上,然后目光碰撞,分开。
云驿应了,嘴角的僵硬慢慢和缓过来,魏北悠的一字箴言再现,比旁人说一百句安慰的话都要管用。看她那熟悉的口型,就能想到那个月圆之夜,魏北悠瞪着眼睛憋着笑意看着他,然后突然笑出声来。
“娘,你让他们都坐下吧,尤其是四皇子。”魏北悠担心地看着长幸越发苍白的脸,对越氏说道。
“哦,对了!”越氏恍然大悟地拍手,“悠悠你就带几位在府中走走,我去招呼客人。”
“什么?”魏北悠惊讶。
越氏对她眨眨眼,忍着笑进屋去了。留下魏北悠站在门廊下和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哦,对了,魏北悠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走了几步,魏北悠才发觉身侧有道身影,回头一看,竟是南桥。
而留在原地的三个人盯着南桥,面色复杂。
魏北悠奇怪,这四个人……怎么好像不对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