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去各地巡回演奏,鲁宾斯坦对美国的总体印象是良好的:来自欧洲各地的移民,在这块新大陆汇成了一个有无限发展前景的欢乐大家庭。不过,这位钢琴家也看到了1906年美国那“丑陋的”一面——除几座大城市外,中小城市都很“单调”;在供人休息或娱乐的公园和广场上,“几乎看不到座椅、喷泉和树木”;乡村尽是“一望无边的荒野,平淡无奇”;铁路两旁则是“堆积如山的垃圾”……
而最令鲁宾斯坦失望的是,美国的乐坛人士似在抵制他个人和他的演出。他们虽说也承认这位波兰的犹太青年很有天分,而且前程远大,但技艺“欠熟练”,还认为他“要学的东西很多很多”。这,鲁宾斯坦也是承认的。
由于不善理财,加之又挥霍无度,这位试飞不久的“雏鹰”已自感生活难以为继,因为他把合同中应得的那份酬金全都花光了。这样,他不得不拍电报向亚斯楚先生求援。威廉·奈博先生也及时伸出了慷慨的援手,指示尤里克为他支付了华尔道夫大饭店的最后一笔账。
1906年4月底,鲁宾斯坦终于结束了旅美活动,照旧搭乘“吐伦号”海轮返回巴黎。奈博、尤里克和霍志曼等人都亲自去码头送行。许多在美结识的新朋友,还为他送来了鲜花、水果和美酒。八天之后,鲁宾斯坦安抵法国的哈佛港。
正当“吐伦号”的乘客们忙着打点行装,跟岸上来迎接的亲友们频频招呼的时候,鲁宾斯坦却心头郁闷,因为他此行返回巴黎之后,前途未卜:下一次公开演出遥遥无期,钱又快用光,而房东柯德威纳斯先生那里尚欠下三个多月的房租钱没有还,另外挂账成衣费也悬在那里。这将如何是好?怎样想办法还呢?
想到这里,这位青年钢琴家开始忧心如焚、焦急不安起来。
4“音乐救了我一命”
回到巴黎音乐协会,老板亚斯楚劈头便问:“他们以后还会请你去演出吗?”愁绪满怀的鲁宾斯坦随即回答说:“不会的,他们请了布索尼。我这次去,只不过是检测一下,他们现在知道得请国际高手去了。”老板感到很失望,鲁宾斯坦也更是沮丧万分。
鲁宾斯坦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卡丁尼街42号公寓,因为他拖欠三个多月的房租钱还拿不出来。柯德威纳斯先生原以为一个音乐家去了一趟美洲大陆,必然满载而归,谁知他回来后竟两手空空,连房租钱都还不起,不由心头纳闷。好在这位房东心肠好,充分谅解了这个不善理财、挥霍成性的年轻人,知道他确实有难处,所以不仅表示以后可以慢慢还,还要求他暂时在他那里住下没事。
鲁宾斯坦在随后的一个星期内没找到一个熟人,经常饥肠辘辘,好不难熬!
在百般无奈之际,他找到了在旅美途中结识的一个法国青年伯爵阿曼·耿陶毕荣。这人是一个汽车推销商,在巴黎一所公寓里过着优裕、闲散的公子哥儿生活。他有一伙好朋友,都是巴黎“金色年华”中的贵族子弟。这些少爷们的生活重心全放在赛马、吃喝和追求异性等逍遥玩乐上。阿曼跟他们稍稍不同,因为他多少还有点儿上进心,而且酷爱音乐。
当下阿曼把鲁宾斯坦请去一家高级餐馆吃饭,并要这位才认识不久的钢琴家搬到他家里去住。他惟一的哥哥路易结婚之后,已经搬了出去、另立门庭了。如今他的屋子空着。阿曼还表示,他的寓所雇有仆役,可以提供简单的早点,中餐和晚餐则在外头吃;衣服有人会拿去洗,每周两次。
鲁宾斯坦到此绝路逢生。他很快筹足了一个月的房租,还给了柯德威纳斯先生,保证余款以后陆续归还。当天下午,他就搬进了克伯大街的阿曼寓所。路易的那间屋子对鲁宾斯坦来说,不啻是个天堂:有设备齐全的卧室,里面有带一架普莱耶钢琴的小客厅和小餐室,以及宽大的浴室、厨房和杂物室等。鲁宾斯坦一进门,男管家佛狄南就接过他的行囊,同时把衣物拿去浆洗。
从这一天起,鲁宾斯坦在阿曼的带领下,被接纳为这个“金色年华”的群体之一,过着纸醉金迷的公子哥儿生活。他们每天晚睡晚起,早点在床上吃,中、晚餐则在名贵的馆子里享受。晚上从不错过音乐会,深夜通常是在最时髦的夜总会里消磨。鲁宾斯坦也不例外。不过,每天下午这群纨绔子弟去看赛马或去赌场玩牌的时候,他才能一个人静下来弹琴或看书。成名之后,这位艺术家也只好承认,这种生活虽说对他“在艺术上和道德上异不可取,但对一个19岁的大男孩来说,的确是一段令人兴奋神驰的人生旅程”。
但是,这“一段短暂的青春,充满神奇和快活”的日子,随着阿曼·耿陶毕荣去纽约经商,也就永远结束了。老管家佛狄南也被带了去。这样,鲁宾斯坦的生活担子一下子就加重起来,一切一切的花销,都得自掏腰包,没有人可以依靠,谁也不会慷慨解囊了。而他所赚得的那一点儿钱,全都挥霍在购买名贵的衣服上,里里外外简直是一副公子哥儿的时髦包装。
怎么办?他费尽心机,一筹莫展。不料亚斯楚先生又来了个釜底抽薪,训令他的下属收紧账面,只给这个浪荡子一些零花钱。他明知鲁宾斯坦早已手头枯竭,甚至债台高筑,但对这个年轻人行为放荡不羁,早就怨言啧啧,十分恼火了。
鲁宾斯坦有时穷到不名一文,夜晚经常空着肚皮上床。早点顶多也只能在便宜的小食摊上买块三明治或一杯咖啡,有时在街头干脆买点儿水果充饥。
生活潦倒落魄,使鲁宾斯坦歧途彷徨,莫知所从。
正在这紧急危难之时,好友佛德立克来信邀请他去华沙消夏。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急匆匆地返回了波兰。当他得悉哈曼一家人都去国外疗养去了,只剩下佛德立克一人留在华沙近郊的友人卜瑞奥斯基夫妇家,他也就欣然下了乡。
1906年的整个夏天,鲁宾斯坦都是在华沙乡村度过的。他同好友佛德立克和卜瑞奥斯基一家人待在一起,每天练琴、看书、骑马、钓鱼、打球,过得实在开心!
秋天,佛德立克把鲁宾斯坦带回了华沙,恰巧哈曼夫妇也从国外度假归来。玛黛琳娜虽然仍是那么热情,但鲁宾斯坦却从她的眼神中察出了一丝儿淡淡的冷漠。老哈曼倒是十分殷勤好客,鲁宾斯坦的美国之行显然对他起了很大的作用,而当时波兰报纸都报道了鲁宾斯坦在法、美两国的“成功”,并送给了他一个“波兰著名钢琴家”的雅号。有了名气,利也就随之而来了。
华沙交响乐团团长兼首席指挥艾密尔·莫林纳斯基立即邀请鲁宾斯坦演奏三场,酬金丰厚。紧接着,罗兹的一位音乐协会经纪人也请他去家乡独奏两场。这几场的演出都极为成功。他第一次结识了莫林纳斯基,觉得他不仅是一位杰出的指挥家,而且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乐坛导师。在三场协奏曲的演出中,他给予了鲁宾斯坦许多宝贵的指点。
这次故乡之行,初步缓解了鲁宾斯坦的困境。他挣到了一大笔钱。但是,鲁宾斯坦一贯出手大方,除将这次演出所得的一半金额给了年老父母外,还资助大姐嘉薇格,出钱帮助从事反俄革命活动的三哥艾纳西出逃巴黎。扣除这一切开支,余下的钱也仅够鲁宾斯坦自己在巴黎一两个月的生活费。
这次波兰之行表明,鲁宾斯坦与玛黛琳娜的暧昧关系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冷却了下来。倒是这时却爆出了他与其长女波拉的风流韵事,一直延续了很长时间。
不久,佛德立克去了巴黎,在一位英国老太太的寓所定居下来,还来信邀请鲁宾斯坦也去那里投宿,因为还有一间房子尚待出租。这次佛德立克计划将他自己谱写的协奏曲带去巴黎,以便“试试自己的运气”。他虽说存在着某种生理缺陷,但对音乐事业的追求却始终如一,执着虔诚。
1907年初,鲁宾斯坦返回了巴黎,随即去劳瑞斯顿25号找到了好友佛德立克。他们开始又住在一起,房东考尔太太是一位60多岁的英国老妇,心地善良,对她那惟一的两位房客都和蔼可亲。
生活安顿下来之后,鲁宾斯坦便去看望亚斯楚先生。此后一个时期,他们之间合作得挺不错:鲁宾斯坦成功地举行了一系列的演奏会,他又再度受到了巴黎上流社会的青睐。
他与佛德立克居住在一起,俩人经常切磋琴艺,交流乐理,这对鲁宾斯坦日后成名提供了难以衡量的新的推动力。
在那一时期的巴黎乐季,亚斯楚先生在众多的音乐会中,至少有两次是重头演出,鲁宾斯坦则在其中显示了自己那斑斓的艺术技艺:
——亚斯楚在为鲁宾斯坦举办了两次音乐会(一次是独奏,另一次是义演)之后,又组织了一次为年迈演员筹募基金的演奏会,应邀参加的有三人:卡鲁索、美国女高音杰拉婷·法拉尔和鲁宾斯坦。演出地点选在可容纳3 000名观众的楚卡德罗音乐厅。卡鲁索和法拉尔演唱的选曲相当精彩。作为压轴演奏,鲁宾斯坦选了李斯特的编曲歌剧《崔斯坦与易梭德》中的选曲《爱之死》。全场听众听得十分入神,甚至如醉如痴。那天的演唱会上,莅场的还有著名作曲家卡密·圣—桑。他在散场时对鲁宾斯坦夸赞说:“这首曲子由钢琴演奏,显得比演唱动听多了。”这场音乐会之后,三位演员都被媒体冠以“三大国际巨星”的称号。所以,在日后的艺事生涯中,鲁宾斯坦就常常弹奏这首歌剧的编曲。
——紧接着,亚斯楚先生把理查·施特劳斯的新歌剧《莎乐美》引进巴黎,由原班人马演出。他当时这样做是冒着极大政治风险的,因为德语在普法战争之后首次在法国公共场合中使用,加上奥斯卡·王尔德在其剧本《莎乐美》中有涉嫌猥亵的内容,可能引发法国天主教徒的愤怒。亚斯楚摒弃了这一切的世俗偏见,力排众议,坚持上演。他凭借自己的巧妙“公关”活动,不仅赢得了葛瑞福女伯爵及其“法国贵族试听会”的大力支持,而且争取到了当时法国总统阿曼·法拉瑞参加首场公演的承诺。
《莎乐美》演出六场,地点选在沙特勒戏院。演出阵容是:音乐指挥为理杰·施特劳斯,女主角为著名的女高音艾美·戴丝汀,鲁宾斯坦则参加团体排练并协助独角排演。通过排演,记忆力超强的鲁宾斯坦也就在不知不觉中把全剧的乐曲记得烂熟于心了。
这六场《莎乐美》的演出盛况空前:尽管每张门票创100法郎的新高,也被抢购一空。亚斯楚自然沾沾自喜,情绪昂奋。
最后一场演出落幕之后,女主角艾美·戴丝汀特邀鲁宾斯坦去她下榻的女王饭店的套房中晚餐。她与姐姐同居一室,俩人都换上了一袭晚褛,三人一起喝着香槟,品尝冷盘,气氛融洽。鲁宾斯坦向戴丝汀表达了对她那高超的演唱功力的钦佩,他说道:
“你的演唱方法给我上了宝贵的一课。你教会了我如何正确运用弹性速度,而这种自由表达乐曲的定义早先却遭到了普遍的曲解。我很想把你那完美的换气控制引用到我那演奏的句法中去。我相信当年肖邦在他那作曲中采用弹性速度时,必然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