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我的青春岁月》的法文版本也开始发行,印刷虽然十分精美,但译文却没有达到预期标准。
对《我的青春岁月》一书的出版,各国的舆论普遍反应良好。只有少数乐评人士批评作者在书中没有致力于谈论音乐。他们不理解作者在本书中所要阐述的,乃是他那充实而又完美的一生。鲁宾斯坦认为:“音乐是与我有生俱来的,是我的第六感觉。”除了音乐之外,他没有任何其他的嗜好。他反复强调:“我没有嗜好,只有对书籍、绘画和旅游的热情,我对人生的各个层面始终深爱不移。但音乐与这一切都毫不相干,它本来就存在于我的体内。”
《我的青春岁月》在全球成了一部抢手书,在德国、日本、以色列、芬兰、南斯拉夫和波兰等国发行情况很好。这以后,各方都在请他继续写下去。尤其是各地的出版商更是一马当先,他们眼见这本书在社会上造成的轰动效应,便纷纷来函,敦请作者继续写出下集回忆录来。但这时的鲁宾斯坦却有着无尽的顾虑。首先是写出自传上集就已经吃尽了苦头,费了二三十年的时光才好容易把它写完,如今要再从事这一内容更浩繁、更重要的大部头写作,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拿不定主意。其次,当他真地动起笔来,又必须充分弄清事实真相,以便提高它的可信度,这样就难免不会触及甚至伤害许多至今尚健在的好朋友或他们的子孙。想到这里,鲁宾斯坦就油然惶恐,心存疑虑。但是,事到如今,不写下去也确实不行,各方都在敦促恳请,何况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力还好,如不趁早动笔,拖下去就糟了。
也就在这时,鲁宾斯坦找到了两名热心的助手。一个是他在西班牙的马贝拉夏季别墅中结识的年轻朋友东尼·麦迪根。他为了支持作者把下集自传写完,不惜辞去巴塞罗那的那份戏剧工作,主动承担为作者记录口述的繁杂事务。他们一开始合作得十分顺利,进度也很快。后来,麦迪根还是决定重返马德里继续做他的戏剧工作。
另一个是英国小姐安娜蓓拉·怀斯登,她曾经在1973年去世的艾纳斯图·桂萨达手下工作过。一次,这位英国小姐来马贝拉公干,对鲁宾斯坦写作自传下集深感兴趣。从此,她就开始给他打字,最后甚至辞掉了桂萨达方面的工作,跟随作者返回了巴黎,打字效率非常高。麦迪根走后,怀斯登小姐便一身二任——既作口述笔录,又兼打字定稿,一直干到了1980年《我更多的岁月》脱稿付梓时为止,当时业已息演退休且双几近失明的鲁宾斯坦已是93岁超高龄了。
看过鲁宾斯坦下半生自传的头100页的初稿之后,亚佛烈德·诺普极为满意,立即将版权买了下来。
当时不少人都给这位传记作者写信,谈论他的自传上集,探询下集的出版日期,并向作家致以深深的敬意。
对各界人士的关爱和担心,鲁宾斯坦在他那《我更多的岁月》一书的“后记”中写道:
在结束本书(按:指《自传》下集)之前,我要向世界各地赐给我温馨和友谊的人士,敬致深深的谢忱。我也要向大家再次保证,我仍然是我所见到的最愉快的人。
我的部分失明更加深了我对生命的热爱。我对音乐的情感和我的思维越发清晰;我那可喜的吉人天相,也提供了我一生最绚丽的晚景。
鲁宾斯坦在这里所说的“绚丽的晚景”,当然不光是他那巡回演奏不息,自传写作不停,还包括他那助人为乐、扶掖后进的高尚精神。
一天早上,鲁宾斯坦从巴黎晨报上看到了一则简讯,报道了一位法国青年钢琴家举办的独奏会。这位年轻人名叫法兰沙·杜沙博。通过朋友的引荐,鲁宾斯坦一下便喜欢上了这位谦虚朴实、讨人欢心的后生。他在老钢琴家面前试弹了肖邦的B小调八度音程练习曲,“像小孩弹着玩儿似地轻松,但当弹到这首练习曲中的小步舞曲时,却充分显示出了他那极佳的音乐悟性”。就这样,鲁宾斯坦非常喜爱这位青年才俊,并努力为他争取到了一些公演的机会。这位艺术新秀几乎立即在西班牙引起了轰动,直到多年后成为法国乐坛足以引为荣耀的一位最杰出的青年钢琴家。
5曲终人去留馨香
1977年初,90高龄的鲁宾斯坦不顾失明的威胁,风风火火地赶来英国。他此行的目的是要为伦敦魏格摩音乐厅筹募基金而举行一场义演,当时这座音乐厅正面临着被拆废的危险。
这,其实也是鲁宾斯坦整个演奏生涯中的最后一场演出了。他跑遍了大半个地球、让千千万万听众大饱耳福的仙乐般的曲声,从此画上了一道休止符!
鲁宾斯坦的这场义演,除了为那些有心拯救这座古老而又可爱的音乐厅的爱乐人士起个带头示范的作用之外,对他个人来说,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涵义。当年他在伦敦的首场演出,正是在这座音乐厅里进行的。天公作美,几十年后他毕生的最后一场演出,居然戏剧般地又返回到了原地。这不能不使这位乐坛大师联想到自己的一生也恍如一首奏鸣曲似的:第一乐章代表了他少年时代的苦斗,下一乐章的行板谱出了他天赋中较严肃的一面的成长,诙谐曲部分恰到好处地点出了他事业上出人意料的成功,末章则烘托出了艺事的美满和人生的大辉煌结局。
是的,鲁宾斯坦创造了95个(1887—1982)辉煌的春秋。他从“音乐神童”起步,到以琴键征服了世界,先后荣获美利坚合众国的自由勋章、白宫肯尼迪中心荣誉奖、法兰西的国家最高荣誉勋章、法国美术研究院外籍院士的桂冠和肖邦艺术奖等100多次的颁赠,以及10多所名牌大学的荣誉学位。他的一生的确是灿烂而又辉煌!临到晚年,这位一贯“热爱生命和音乐”的鲁宾斯坦,在夕照画面上的漫天霞光辉耀下,情愿在钢琴旁边安详地离开这个可爱的世界……但是,曲终人虽去,身后留馨香:
我真算得上是个“幸运儿”!不过我对“运气”的说法,倒是有自己的见解。我从个人的经历和观察中得出:神的眷顾,大自然、上帝或我常说的造物主,对那些接受人生并无条件地热爱人生的人似乎特别宠幸。
我一辈子都热爱人生,得出的结论是,我们需要在逆境中认识人生的奇观和乐趣。我无法接受所有宗教均倡导人生要为来世赎罪的说教。
人生或许能剥夺我们的自由、健康、财富、朋友、家人或事业的成功,却抢不走我们的思想,我们的想象;何况我们总会有爱,有音乐和艺术,有鲜花和书籍,以及对一切事物的狂热兴趣。
我不赞成耽搁生命中的任何事物。假如你心中对某种事物产生了一种渴望,而又有机会求得,最好莫去等待,赶紧抓住它。这种幸运的时刻是上天的厚赐,待到您想要时,往往是不可复返的了。
我演出时,帮助我准备演奏的头脑,多半都很冷静。这种灵感和将音乐传递给听众的那股子冲动,正是我乐意称之为灵魂的东西。
艺术必须简易,要不就费解悬疑。莫扎特的作品为什么听来那么简明?要达到这份简明须得一番艰苦努力,却又不显露出任何斧凿痕迹。
我们当前生存的世界,无论从道德或艺术的水准来衡量,都处于最低点……从我幼年一直到我仍未停笔的此刻,可说始终是对生命无条件的热爱,但是我所见到的、听到的乃至观察到的,却正好与“美好时代”一词大异其趣。
……
……今天,我们仍不断生活在冷战、虚伪与惧怕被科学天才的危险发明所灭绝的恐怖之中:原子弹和导弹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一整个国家。
……
对上帝的信念,人类因惧怕死亡而一般都极为需要的这一信念,却在人们利用同一上帝的美名而相互残杀中遭到了歪曲……
宗教战争演变得日益激烈,实在令人痛心,它造成了经济上的混乱……
……在欧洲,家庭生活和道德已经沦落到了它那历史中的最低水平——淫秽之物公开泛滥,大批丧失道德的年轻人吸食毒品。
……过去时代中的许多可爱而又优雅的品质,如今都被那些与城里保存的历史美迹毫不协调的粗俗和丑恶所取代了。
不过,世事的现状却无法干预我对人生的深深挚爱。我跟历史学家的看法完全相同,坚信必将出现另一个文艺复兴。到那时,我的这些悲观看法至多占几页历史的篇幅,作为全面赞美好时代的一点必要对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