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温妮泰·甘达瑞拉斯夫人正住在圣地亚哥。她在该市有一幢豪宅,又几乎是单人独住,因为两个大女儿早已出嫁,三女儿卡门跟父亲荷西·安东尼奥·甘达瑞拉斯住在伦敦。这次鲁宾斯坦便应邀在她家寄住。本来,温妮泰是想请妮拉来做伴的,也是因为大雾阻塞航道,妮拉不得不放弃此行。
在智利的六场演出完毕,鲁宾斯坦又怀着极度满意的心情,准备搭乘飞机飞返阿根廷首都。但泛美航空公司却通知24小时内,飞机无法通行,于是圣地亚哥歌剧院院长瑞纳图·沙维提便建议钢琴家加演一场,短时间内门票即被抢购一空,听众都十分爱听阿尔贝尼斯和法雅的作品,肖邦的名曲更是百听不厌了。这时已经是星期四,而下周星期二鲁宾斯坦一家人预定搭乘返回欧洲的轮船就要开航,加上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还有一场转播演出原定在轮船启航前的星期一举行。
其后两天,天气仍未见有好转的迹象,离开船只剩下两天了。沙维提又建议在圣地亚哥举行第八场演出,那天是星期六。随后在星期天上午11点钟又再加了一个早场。此前还通过海报、电台和晨报宣传,招揽了大批的听众。演出结果非常好,欢呼声从未中断。
但是,鲁宾斯坦这时忧心忡忡,在温妮泰为他举行的饯别酒会上情绪沮丧万分。这位夫人见状便出了个主意,要他搭乘一架德国飞机返回布宜诺斯艾利斯,因为她有一个朋友是主管旅游业的。鲁宾斯坦在无奈之余,也就同意下来。就在第九场早场演出完毕的星期天下午,温妮泰的朋友送来了一张机票。钢琴家随即打电话通知妮拉,要她随时与当地的德国航空公司取得联系。
那架有两台笨重引擎的小飞机在星期一早上八时起飞,半小时之后,因穿越不成而被迫折返。这时,机上的六名乘客就都害怕起来。驾驶员费了老半天时间仍找不着通道,被迫降落加油。再度起飞之后,机身上上下下,忽高忽低,颠簸得很厉害,乘客们都以为末日来临,瞑目等死了。正当绝望之际,驾驶员忽然大声一叫:“好了,我们穿越成功了!”大伙儿悬着的心这才落到了实处。
不过,飞机虽然穿过了安第斯山脉,却必须在科尔多瓦加油,才能确保在当天午后稍晚能飞抵阿根廷首都。结果科尔多瓦的上空又浓雾密布,而机上的燃料不足,飞机只好从上空盘旋而过。
飞机在空中折腾了一下午,当天星期一晚上六时才在滂沱大雨中降落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机场。在舷梯下方,鲁宾斯坦见自己的爱妻哭得泪人儿似的。她一见到亲人下机,赶紧张开双臂,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好一阵才肯松手。机场勤务人员看了这悲喜交集的一幕,也深有感触。他们对钢琴家说道:“我们见这位女士委实难过极了,所以才破例准许她进入机坪来迎接你。”
鲁宾斯坦急忙赶回家,草草吃了点儿东西,便又挽好衣服,准备晚上九点钟之前赶到戏院演出。这当儿,妮拉转述了当地电台的广播,说“你们可能穿越不成,过不来,还可能撞上山,吓得我要命。他们还告诉听众,说这场演出可能取消。不过,这下他们又会报告‘有好消息了!’”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说着,双眼淌下了几滴清泪,嘴角边还露出了一丝儿苦笑。
鲁宾斯坦庆幸自己巡回演出有惊无险,妻子的表现又使他深受感动。他把这份情意统统倾注到了一小时后演奏的贝多芬《降E调奏鸣曲》中,将它化为自己心灵的微笑。剧场中坐满了听众,也受到了深层次的艺术感染,掌声如雷。盛况由电台转播出去,成绩斐然。
演出之后,鲁宾斯坦夫妇与好友们分享了一顿丰盛的临别晚宴。此后一整夜,这对夫妻都忙于收拾行装。他们第二天(星期二)上船之后,倒在床上足足睡了12个小时。
1937—1938年的乐季中,鲁宾斯坦的演出行程排得满满的。他们一家人刚踏进巴黎寓所,音乐经纪人席佛医生就把一张飞往悉尼的往返机票交给了他,他当天晚上就得赶往阿姆斯特丹搭乘荷兰皇家航空公司的飞机飞赴澳洲。这次航程的漫长性与艰苦性,现代人几乎难以想像。飞机载客量为10人,每天日出起飞,傍晚着陆,这样总共得飞上9天,才能飞抵澳大利亚这个大洋洲的目的地。苦,诚然是很苦,但苦中也有“甘”——沿途飞机加油时,乘客们都有机会在投宿地点饱览名胜,尝遍小吃。在雅典过夜时,鲁宾斯坦曾抓紧时间去瞻仰希腊美丽的古堡,尽兴后再就寝。下一站是开罗,以后又低飞通过伊拉克的最大港市巴士拉那被骄阳烤焦了的土地,可以隐隐闻到机翼下的石油气味。在印度北方的重镇阿拉哈巴德投宿时,鲁宾斯坦又挤出时间参观了美丽红宫。在下一站印度的最大城市和主要港口加尔各答加油时,恰逢大雨倾盆,机场被淹,飞机降落时十分惊险,乘客们都是涉水走进候机室的。驾驶员宣布飞机要在当地休息一天,第二天一早启航。这样,鲁宾斯坦便在另一名同机乘客的引导下,参观了加尔各答市内摊档店铺林立的街头;还见到一头被印度人目为“神物”的大白牛在街上慢悠悠地走动,路人争相避让;看到用一般劈柴焚烧尸体的小平房,恶臭扑鼻;他们在市内还品尝了各种风味不同的小吃。的摩尔(一译“帝汶”)是他们到达澳大利亚达尔文港之前的最后一站。在横渡印度洋的三小时航程中,乘客们都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机坠大海,葬身鱼腹。在飞往悉尼的途中,但见机身之下尽是一望无垠、丛布密布的茫茫大草原,成群的袋鼠在飞机的轰隆声中惊得四散奔逃,一蹦好几码远。飞抵悉尼时,已是当天的中午了。一下飞机,鲁宾斯坦就被几个去机场迎接他的澳大利亚人士接去“参加一个盛宴”。随后,他又被另一位从下机时起就缠住不放的绅士请去音乐学院,接受了学生们的鼓掌欢迎和院长的热情赞美。经过这一连串的应酬折腾之后,鲁宾斯坦才乘车回到了旅店,洗过热水澡,美美地睡上了一大觉。
在悉尼的首场演出十分成功,听众至为踊跃。在另加了一场独奏之后,鲁宾斯坦即开始去墨尔本、阿得雷德和堪培拉等地巡回演出。驻堪培拉的英国总督高尔伯先生设宴款待这位中年钢琴家,对他优礼有加。在悉尼作了最后一场告别演出之后,鲁宾斯坦就快要完成这次来澳大利亚出演的使命了。第二天下午,他与末场指挥家、芬兰籍的乔治·史尼渥特一道去当地的动物园参观,除看到无尾熊、鸭嘴兽等珍稀动物外,还亲眼目睹了一种会发狂笑的怪鸟。它们似在嘲笑这两位音乐家,气得他们要死。
鲁宾斯坦在澳大利亚东北部的昆士兰州首府布里斯班作了这次来澳之行的最后一场公演。第二天,他就搭乘荷兰航空公司的班机飞返阿姆斯特丹。
回程在缅甸首都仰光过夜。由于飞机到达的时间尚早,鲁宾斯坦和其他乘客便结伴去游览了举世闻名的瑞光大金塔,圆圆的塔尖系用纯金铸造成的。
澳大利亚的这次巡回演出相当成功,鲁宾斯坦又赚回了一大笔金钱。妮拉对丈夫此行的丰硕成果,特别是对他的新鲜见闻和音乐方面更臻成熟的技艺,十分喜悦。全家欢聚一堂,有说不尽的天伦乐趣。
在阔别14年之后,鲁宾斯坦与妮拉一道再闯美国,孩子们则交给华沙的岳母抚养。
在纽约的首场演出曲子是勃拉姆斯的降《B调协奏曲》,约翰·巴比罗里那振奋人心的指挥极富感染性,鲁宾斯坦和高水平的纽约交响乐团成员们都被他那魅力所慑服,因而成效显著,好评不断。第二场的节目不变,门票多为富婆们包下,十分轰动。第三场演奏柴可夫斯基的降《B调协奏曲》,也获得了听众的大声叫好和热烈鼓掌。
关键性的一场是鲁宾斯坦举行的独奏会。他先演奏了塞沙尔·弗兰克的前奏曲、圣咏曲,然后是两首他喜爱的德彪西作品和纽约人首次听到的《彼得罗什卡》;下半场则演奏了他最喜爱的肖邦作品,而以降《A调波兰舞曲》终场。
听众爆满,卡乃基音乐厅座无虚席。听众中有著名的俄国作曲家兼钢琴家谢尔盖·拉赫玛尼洛夫、前维也纳音乐学院优生班主任利奥普·果多夫斯基和德国钢琴家约瑟夫·赖文及其夫人罗赛娜等。同行高手云集,鲁宾斯坦不仅不怯场,内心反而爆发出了一股狂热,他还要听众也能分享他的这份狂热。这时的鲁宾斯坦隐约觉出了双手流泻着的那种难以捉摸的通称为神授的灵感。
弗兰克的作品引发了听众逐渐高涨的兴致与好感。随后的《彼得罗什卡》也为这场独奏会的高潮升了温。这首曲子不仅是在美国首次公演,而且因为它是作曲家卡洛·许马诺夫斯基生前献赠给钢琴家的,所以听众的兴趣大为提高。鲁宾斯坦仍如往常那样清新流畅地弹奏,把它当作交响乐曲而非钢琴曲来处理,台下爆发出了春雷般的掌声与喝彩声,一再狂呼:“精彩!”“了不起!”此时的听众似已如醉如痴,经他一再答谢《恩可》曲,听众的喝彩声和叫好声仍不绝于耳。
下半场肖邦作品所获得的听众反应也至为罕见。这组曲子中的每一支都赢得了如雷的掌声,这种现象是鲁宾斯坦演奏其他作曲家的一套曲子时所从未有过的。尤其是这场独奏,他格外小心谨慎,每支曲子都注入了深厚的感情,而且没有漏掉一个音符,以满足听觉十分敏锐的美国乐迷们。鲁宾斯坦倾注全力演奏的波兰舞曲,使听众的掌声几可“震垮音乐厅”。他一连答谢了他们四首《恩可》曲,才算罢休。等他退入后台时,才确信自己在美国总算是站稳了脚跟了。音乐经纪人霍洛克先生为此深感自豪,无比喜悦。约瑟夫·赖文和奥利普·果多夫斯基的反应尤其具有鼓舞作用,因为他们早年认定鲁宾斯坦终将出人头地的预言业已得到了验证。
此后,鲁宾斯坦在美国的巡回演出一场比一场精彩,一次比一次轰动。随后,他又去了墨西哥、哥伦比亚和委内瑞拉作了闪电式的短期演出。这一趟巡回演出,鲁宾斯坦可说是赚足了钱,所谓“名利双收”。通过波兰驻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的领事的引荐,鲁宾斯坦为先期返回巴黎的妻子买到了一小袋货真价实、不同形式和色泽的翡翠。
1938年3月,鲁宾斯坦在结束美国的成功巡回演出、返回巴黎的愉快旅途中,回顾了美国的飞速发展,谈到了自己14年后所发生的巨大变化,认为美国听众对他的了解“有了显著的增强”,“我非常高兴能在下一乐季中继续赴美演出”。
声誉的鹊起,事业的红火,都要求鲁宾斯坦进一步优化自己的起居条件,以便为这个温馨的小家庭注入更多的天伦情趣。
1938年4月,鲁宾斯坦夫妇经友人介绍,在巴黎福煦大道上买下了一幢带花园的小洋楼。经过近半年的改建粉饰,小楼已修葺一新,成为一栋舒适、轩敞、明亮的新居了。
同一期间,鲁宾斯坦还在艾克斯海滨租下了一座别墅。早晚他在这里勤奋练琴,十分注意乐曲的细节,务使精益求精。钢琴家的这一努力并没有白费,多年之后,他进一步赢得了美国听众的赏识。
妮拉在把新居布置得美观、新颖和舒心之后,于1938年9月举家乔迁。为了显示隆重,这对夫妇决定在第四次赴美演出之前举行一次盛宴,邀请了巴黎50多位上流人士莅席。一时笙歌曼舞,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客人们都对女主人妮拉的慧心和才识大加赞誉,不忍离去。最后一位客人是在第二天清晨走的。紧接着,鲁宾斯坦夫妇又匆匆赶赴机场,飞往马赛作赴美之前的最后一次演出。
从无到有,又从拉威南路的小平房,搬迁到福熙大道的小洋楼,标志着鲁宾斯坦演艺事业的突飞猛进,也是他走遍海角天涯、苦尽甘来的又一辉煌历程。
3入籍美国前前后后
1939年1月,鲁宾斯坦夫妇重返纽约,孩子们则留在新居请外婆照看。
跟1938年第三次来美演出不同的是,这次钢琴家是做好了充分准备的,因而信心十足。在节目的处理上,他也十分小心谨慎,尽力而为。当时,由于欧洲政局的动荡和战云的密布,许多资深钢琴家都无暇顾及来美演出,这也给鲁宾斯坦在美国崭露头角创造了良机。
但是,他当时在美国仍有不少的劲敌:
拉赫玛尼诺夫和霍夫曼虽年逾花甲,仍然没有退出乐坛,只是演出的次数均已锐减;
才华惊人的俄国钢琴家渥拉德密尔·霍洛维次拥有最狂热崇拜的美国乐迷。他在同意大利名指挥家亚图洛·托斯卡尼尼的女儿结婚后,更是声威大震,如虎添翼;
擅长德国古典乐的钢琴家鲁道夫·赛尔金享有一批崇尚这类音乐的美国乐迷们的顶礼膜拜。
所以,鲁宾斯坦第四次来美演出并非一路顺风。他自己也承认,在褒贬不一或褒多于贬的乐评家眼里,他“离盛名还差了一段路程”。
所以,鲁宾斯坦面对要求严苛、听觉敏锐的美国听众,每场演出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和疏忽。加之那时他经常要灌制唱片,不仅一个音符也错漏不得,而且还需要有勃发的灵感。因而他在漫长的巡回演出过程中,始终注意练琴,琴艺由是大有长进。结果他在进一步品尝到勤练苦习的乐趣的同时,还在自己演奏的音乐中发掘出更多的新内涵。正是基于这种苦练出硕果的努力,鲁宾斯坦在纽约举行的肖邦作品独奏会上,也就进一步巩固了他在美国这一重要大都的地位。
所以,鲁宾斯坦在提高本身艺术素质的同时,还坚持广交友、结善缘的一贯方针。这一时期,他结识了几位音乐界的高手,如纽约交响乐团指挥约翰·巴比罗里、旧金山市立交响乐团指挥皮耶·蒙杜、辛辛那提乐团指挥尤金·古森斯、费城交响乐团指挥尤金·奥曼第、克利夫兰市立交响乐团指挥亚瑟·罗津斯基等,其中有的指挥家甚至破例每年邀请鲁宾斯坦与该团合作演出。此外,鲁宾斯坦还与不少的爱乐顶尖人士结为挚友,他们是:纽约乐坛人士紧急基金会主席海伦·郝尔夫人,费城寇蒂斯音乐学院的创办人玛丽·波克夫人和该院院长约瑟夫·霍夫曼,波兰驻美大使詹·赛查诺夫斯基,性情活泼而又好客、在华府颇具影响力的维琴妮亚·贝根女士,以及西奥多·罗斯福总统(1901—1909)的女儿阿丽丝·朗沃斯夫人。这些好友对鲁宾斯坦在美国行情看涨的演艺事业,都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在第四次赴美演出之后,鲁宾斯坦又风尘仆仆地返回了巴黎新居。这时,他们的那幢小楼变得更加美观大方,更为舒适幽雅。多年收集的珍贵藏书也都分门别类、整齐划一地排列在巨型书架子上。而1938—1939年两度赴美演出的成功,又令欧洲人对鲁宾斯坦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