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侯洁对林秋水这个表弟有异乎寻常的关怀之心,或许是她现在怀着孕,母爱提前迸发,也或许同样来自农村,相似的经历使她更愿意保护他。说起她和林秋水表哥梁忠宽,既是自由恋爱也是父母之命。当初林秋水的大姑和姑父在沂蒙县大薛公社工作的时候,侯洁的父亲在公社中心初中担任教师,彼此非常熟悉。侯洁的父亲只有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当时正和梁忠宽一个班。后来大姑一家进了县城,侯洁高中毕业后也顶了父亲的班进城到食品总厂当了工人。有一次侯洁的父亲领着女儿来大姑家做客,两个年轻人本来就认识,几年不见突然发现男孩成了180多的伟岸小伙子,女孩也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但双方父母瞧着门当户对,两个年轻人也暗地里互相倾慕,所以这事没费一点周折,一说就成。定亲以后,大姑运用多年积累的关系,把侯洁从食品总厂调到了县实验中学,身份也由工人变成了干部,进了事业单位编制。结婚以后,侯洁才发现,在这个家里,公公和忠宽都不当家,婆婆是这个家的主心骨,而且规矩还多,什么进卧室要换拖鞋了,有客人的时候不能大声说话了,笑的时候不能露出牙齿了等等,使侯洁感觉特别别扭。几次和在大薛镇团委工作的丈夫商量,要求分出去自己过,但丈夫一直以父母就他和姐姐两个孩子,姐姐已经出嫁,自己又不常回来,家里不能没有年轻人照顾老人为由拒绝,好在侯洁怀孕以后,婆婆的规矩不那么严格了,她才略感轻松。只是每天面对两个老人家,公公馋酒、婆婆迷恋香功,她就一个人对着电视,百无聊赖。
今天忠宽也回家了,林秋水又来了,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侯洁也显得很活泼。姑父老早烫上酒,就等开席了。
“昨天你们厂长跟你谈了些什么?”在忠宽和侯洁做菜的间隙,大姑问林秋水。
“也没多说什么,他早知道我没有买到纱。就是说让我耐心实习,要耐得住寂寞。”
“什么叫耐得住寂寞?”
“我也不懂。回到宿舍后,我们宿舍的小孟告诉我,和我一同进厂的一个姓许的中专生就在我出发后,厂里宣布他担任编织车间主任,可能他怕我受刺激,提前提醒我吧。”林秋水猜测着说。
“你把详细情况跟我说一下。”大姑很严肃地说。林秋水就把他昨晚和刘厂长的谈话以及听到的在他出发后厂里发生的事详细的跟大姑说了一下。说话中流露出强烈的不满和委屈,认为是被厂里耍了。
“我就说让你出发没那么简单。你要知道,现在毕业回来后进企业的大学生很少。尤其政体改革以后,企业和党政事业单位完全是两回事,以前企业的车间主任和党政机关的局长是一样待遇,可以平级调动。现在呢,级别可不一样了。当时我让你耐住性子等等,你等不及,急着去报到,要再调出来可就麻烦了。”
“你也不能怨秋水,到党政机关的大学生毕竟还是少数,党政机关哪里那么好进?”姑父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冷不丁的插进一句。
“你懂什么,这叫一箭双雕。我让你去买纱,还替你支付助学款,你买不来,我宣布跟你一同进厂的中专生担任车间主任,即使不能接受,你自己也得掂量掂量,秋水要怨,只怨自己。”大姑很有把握的分析道。
“要是秋水买到纱,他还不能任命车间主任了?你这个分析也太牵强。”
“主要的是买不来。放着销售厂长不去,让一个刚刚毕业还在实习的学生去买纱?也有可能是这样,如果万一秋水不辱使命,买来了纱,就有可能让秋水到销售科去。”大姑继续分析着。听着这些充满玄机的话,林秋水又感到头脑发胀,他坚决地说:“大姑,我想过了,我还是去海市吧。”
“你到海市怎么办?你以为那里简单?我告诉你,两木成林,三人成众,‘众’不就是人压人?到哪里都有人际关系,都有勾心斗角。更何况那里你连个熟人都没有。”
“我有个同学呢。”
“就是长了妇科病住院的那个?秋水,你也不小了,考虑问题要动脑子。年纪轻轻的长妇科病动手术,有没有影响生育?你父亲可就你一个儿子,要是她不能生育,你家不就绝户了?你父母能愿意你?再说,他父母在海市有没有地位?你去了,户口过不去,你怎么办?这些你都考虑好了?”
听到这些连珠炮式的问题,他又想起了刘静怡的信,说“她也说了生育和户口这两个问题,让我考虑清楚再回复她。”
“依我看,人家很理智,你不能去海市。到时候你哭都找不到地方。”
“但纺织厂人事也太复杂了,我不想呆了。”
“更复杂的事你还没遇到呢。你才刚刚参加工作,社会经验少。你以为别的单位就不复杂?你问问你表嫂,食品总厂复不复杂?你再问一下你表哥,镇上复不复杂?在社会上,就得应付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事。遇到点事你就逃避,打退堂鼓,那你就等着被别人踩在脚底下吧。”
“谁被踩在脚底下了?”侯洁端着菜从厨房进到客厅,听见大姑说的话,问了一句。
“没你的事,我跟你表弟说他的事呢。”
“吃饭吧,表弟又不常来,你看你把他训得,吃完饭再训。”侯洁笑嘻嘻的说。表哥也进来了“鱼一会就好,我们先吃,边吃边聊。”
“酒我早烫好了,来,咱们爷仨喝两口。”姑父迫不及待地说。
林秋水今晚也有点想喝酒,但大姑警告他们说“老梁,你们少喝点,秋水一会儿还要回厂,那边在修路。”
“没事,喝醉了住在家里。”表哥大咧咧的说。林秋水看了一眼大姑,看到她威严的也在看他,就不敢多喝了。
“表弟,怎么样?纺织厂的工作顺利么?我听说纺织厂里漂亮的识字班不少呢,你可得悠着点。”
“你听谁说的,是不是打算再去找个啊?”侯洁眼睛紧紧盯住梁忠宽,刻薄的说。
“你看看,吃哪门子干醋。没听见我说的表弟么?”
“表弟?人家大学里有女朋友呢。哪像你,吃碗里看锅里。”
“你就胡搅蛮缠。”梁忠宽微笑着说。不知怎么回事,自从老婆怀孕,她的脾气就大了,一句话不合心意就生气。
“那里识字班是不少,但都在等着人家救她们出水火呢。”林秋水喝了点酒,说话也大方了不少。
“出水火是什么意思?”侯洁不解的问。
“上三班的想上长白班,上白班的还想蹲办公室。厂里人多岗位少,就只好找个好对象帮她们实现了。”
“工厂里的女工就这点不好,我们食品总厂也是。”
“行了,别说了,吃饭吧。”大姑不愿意听这些。
“对对,喝酒,来,秋水,咱爷俩喝杯。”姑父不失时机的嚷道。
“秋水,我看你要先稳住。其实刘厂长对你也不错,即使他使了手段,也说明他很在乎你。何况,助学贷款还都替你付了。”大姑又把话题转到林秋水身上。
“我不打算让厂里付了,我不欠他人情。”林秋水打断大姑的话。
“你看你,你跟谁置气呢?即使厂里给付,也不是刘厂长自己掏腰包,也是用的公家的钱,你欠谁的人情?”
“这话对,表弟,别傻了,哪有给钱还不要的?”表哥说。
“我怕又是一个筹码。”
“秋水,到了社会上,不能任由自己的性子来。你在纺织厂沉住气,好好干,干出成绩,也别太计较眼前的得失。我呢,也给你留意,看党政部门有空编的,实在调不过去,我们先走借调这条路子。你在学校不是学生记者么?你还要继续写东西,县委宣传部的孔部长是你大爷爷(大姑的父亲)的老部下,到时候找他帮帮忙。”
“能行么?”林秋水疑惑的问。
“那得看你了,只要在报纸上经常发表文章,进宣传部就有了资本。实在不行,县里正在筹划办沂蒙日报,到那里去也是事业编制啊。”
“表弟,现在党政机关也不好混,我倒支持你出去闯一闯。”
“你少说几句行不行?我这刚刚劝下,你又来了。出去闯,闯什么,有那么好闯?”大姑大声数落着儿子。“你是不是不满意你现在的工作?要是不满意,你辞职去闯吧,我和你爸不拦你。”
“说不定哪天我就辞职,一个月就那几个钱,还不够请朋友吃顿饭的。”说着,忠宽赌气的干了一杯酒。
“你就烧包吧。你有本事挣大钱你就去挣。真是受够了你。老梁,你也说句话。”
“嗯,啊,不能辞职。”姑父忙着给自己倒酒,胡乱应付。
“我看当务之急,是给秋水介绍个对象。成了家就踏实了。”姑父喝了一口酒,正经的说。
“这倒是。秋水,我看你海市那个女同学,人家好像对你也不怎么热,你就算了吧,别再去找她了。前几天物资局的老张还让我给他女儿介绍个对象呢,还有沂蒙技校的景校长,虽说女儿是前妻带过来的,拿着跟亲生的一样待呢,还有大薛镇孙副镇长,也让我给他小姨子介绍个对象,听说那姑娘也是大学毕业呢。”大姑如数家珍。
“怎么了?那个女同学你不要了还是人家不要你了?”侯洁睁大眼睛惊奇地问,筷子夹住的菜都忘了往嘴里送。
“你快点吃饭吧,别在这里掺和了。”大姑催着儿媳妇。
“你可别棒打鸳鸯啊。”侯洁着急地说,“我还想看看这个外地的表弟媳妇是个什么样的美女呢。”
“忠宽,你管教一下你媳妇,我们在说正事。”大姑看着忠宽端着鱼进了客厅,冲他说。
“你快点吃完饭睡觉去吧,明天约了县医院的付主任,你还要去体检,今晚得休息好。”忠宽对妻子说。
吃完饭,他们坐下来喝茶,侯洁去睡觉。但她有点不情愿,临走还说“表弟,你可得想好了,只有学校里的爱情是纯真的。在社会上,你永远找不到不掺杂功名利禄的真爱。”
“行了,少误导你表弟吧。”大姑听了儿媳妇不着边际的话,大声训斥着她。
“我看就这样,纺织厂也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至少表面上没有,你还得好好在那儿干,好好表现。闲空呢再写写东西,争取多发表。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使劲把你调出来。要是有了基层工作经验,到机关上更吃香呢。”大姑总结道。“至于去海市,我看你还是跟你爸妈商量一下,看他们怎么说。”
“我想写封信给我的同学,要是她答应和我在一起,我就去海市;要是她还找借口推脱,就按您说的办。您看行不行?”林秋水还是忘不了刘静怡。大姑看到劝了一个晚上,还是回到起点,对侄子的固执也有点生气,心里想,看来只有按老梁的办法,先给他找个对象,只有拴住他的心,才能留住他。因为林秋水的父亲曾千叮咛万嘱咐过她,说就这么一个儿子,在县城工作挺好,不能走得太远。走得太远了,就算白生这么个儿子了。而她也就忠宽一个儿子,还没学历,至今还在乡镇工作。要是侄子能到党政机关,和儿子也能互相照应,在工厂里情况就不一样了。基于这几点原因,她也应该为林秋水不遗余力的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