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副连长!”在刘清涧数落冷春的时候,蓝禾儿一直专注地听着。刘清涧的那些话,象蘸着盐水的鞭子,抽打着冷春,也同样抽打着他蓝禾儿。只不过蓝禾儿不象冷春,产生的不是羞愧与窘迫,而是一种被辱的愤怒和痛苦。他努力克制着,而终于克制不住。他迎着刘清涧的目光,平静地说,“不要批评冷春,是我决定的。”声音虽然不高,然而那语气,那目光都分明带着挑衅的意味。
刘清涧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说话。他紧蹙双眉,烦躁地走了几步。
他没有料到。
不过,他应该料到。
看来,那一直克制着的平静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克制着的平静,本来就是脆弱的平静。
正好,这时候罗长贵推开门,把冷春叫去做饭。此刻,屋里只剩下了新老哨长。
刘清涧再踱到蓝禾儿面前时停下了脚步。
“老蓝,你怎么能那样决定?”不过,他还是尽量平和地问。
“尽管我是临时代理哨长,但做那样的决定,似乎并没有超越我的职权范围。”蓝禾儿盯着刘清涧说。
“你怎么不为那个姑娘设身处地的想一想?”
“我为铁舰山观察哨着想。”蓝禾儿愠怒地迎着刘清涧的眼睛,“我怕铁舰山拼刀子。”
“多可怕!”刘清涧冷笑一声说,“我不相信我们的战士会去决斗。”
“哼!”蓝禾儿没有说话,同样用冷笑回敬。同时,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压在玻璃板下的那张照片。
雪雁,你看,多可悲!
“朝三暮四的女人,见利忘义的势利眼。”蓝禾儿厌恶地说,“我讨厌,我恨。”
“你这样说那个姑娘太欠公道。”刘清涧说。
“你碰上一次试试看!”
“我决不象你!”刘清涧紧紧地看着他说,“你只知道舔着自己旧日的伤口去看世界上所有的女人!”
“不,我是为韩五一抱屈!”
“你错了。韩五一不是你蓝禾儿,杨小娥也不是你那个冬云。”刘清涧有点激动地说,“相反,她是个值得敬重的姑娘。”
“你敬重去吧!”蓝禾儿斜睨这刘清涧,说“我蓝禾儿不稀罕!哼!看行情找男人……”
“看什么行情?”
“香的不香,臭的不臭,你没闻出来吗?”
“谁不香?谁不臭?”刘清涧觉着自己的声音在哆嗦,“你说明白点!”
“明摆着的,不用说。”蓝禾儿冷笑着说,“一个韩五一,一个冷春,一个支部书记的儿子,一个摘帽地主的后代,还有那个跳来跳去的姑娘,不是把啥都说明白了吗?”
“可怜!你真可怜!”刘清涧用轻蔑的目光看着蓝禾儿,一字一板地说,“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一个有着十年军龄的军人,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一个准备为解放全人类的事业奋斗终身的共产党员,你只使我看到了不开化的农民……”
“什么?农民--”
“旧时代的农民,狭隘、偏执!”
“农民……旧时代的……”蓝禾儿一愣之后,脸上迅速地掠过一丝痛苦的阴影,继而是一种哭样的微笑。“是的,我不开化,狭隘,偏执,你多尊贵!我是农民,是的,我是,我是……农民的儿子,将来,我还是农民……”
“老蓝!”刘清涧从激怒中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刺疼了蓝禾儿,紧紧抓住蓝禾儿的手说,“原谅我,我太冲动了。”
“不,你说得对,我是个农民。农民……晴天做,雨天歇,赶集,卖猪崽儿,攒钱,盖房子……哈,我是农民……”蓝禾儿怪笑着说,推开了刘清涧抓着自己的手。他看着玻璃窗外,看着苍黄的天上疾走的云,看着一马平川的戈壁滩,看着烟雾迷津的无穷的远方,看着祖祖辈辈生活着的那块贫瘠的塬地,看着那个墙头上长满荒草的干打垒的小院……他的心头注进了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他闭了闭眼睛,然后用颤抖的手在衣兜里摸出一盒“战斗”牌香烟,掏出一支,划了三根火柴才把它点着,狠狠地吸了一口。
“老蓝,咱们不能好好聊一聊吗?”
“这……必要吗?”
收音机里正在播送外汇对人民币的比价。
“嫂子,说说,你当时为啥单单相中一个丢了丑的骑手?”黎凡在一片哄笑声中问。
莎仁格日勒的长睫毛眨动了几下,明亮的眸子里藏着幸福的回忆。她笑笑说:“大概就是因为他不怕丢丑。第一次骑马就敢上那达慕的赛场,靠的是胆量,这样的男人是靠得住的。”
“你离开水草丰美的南山牧场时掉眼泪了吗?”黎凡问,同时做了个抹眼泪的怪相,把大家都逗笑了。
莎仁格日勒也笑了。等大家都安静下来以后,她说:“我没哭,为什么哭呢?我在走向我的世界!”
“我在走向我的世界……”黎凡在心里默默地复述了一遍。
莎仁格日勒!哦!皎洁的月光!
罗长贵伏在潜望镜前仔细地寻找W号界标,他不断地扭动目镜的旋钮,调整着距离,始终也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黑线。在十七倍的望远镜里,他清晰地看到了风的足迹,一团黄白色的怪兽正在由西北向东南滚滚而去。
他转过身,拿起笔,在观察记录上工工整整地写上:下午三时,有风,能见度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