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淡青色的窗帘透出了清澈的光。太阳还没有出来,深秋时节的清晨是安静而清冷的。我裹紧睡袍来到窗前,拉开窗帘一把推开了窗户,立即,早晨略微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几乎让我打了个寒战。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窗外新剪的草坪带着特有的青草香味,有点淡淡的辛辣,又有点轻轻的微甜,甚至可以看到草叶上的露珠在空气中缓缓蒸发一般。今天天气很好,澄澈的天空湛蓝而高远,几丝云被风扯成了一缕一缕的细纱,绕在楼宇间,飘在天空里,似乎触手可及,又仿佛不可靠近。
我迅速梳洗好下楼,迫不及待地想要呼吸这样的空气,想要投入这样的景致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心中久久淤积的烦闷得到缓解。
楼下的餐厅里只有妈妈,这不奇怪,通常这个时候,爸爸已经去公司上班了,而墨非还赖在自己的好梦里舍不得下楼。妈妈在吃早餐,餐桌上放着简单的牛奶和面包而已。经过的时候听到她在叫我:“墨涵,不吃饭吗?”
“不了妈妈,天气很好,我想出去走走。”
妈妈没有说什么。
我抬脚要走,她叫住了我:“墨涵,能陪妈妈吃完早饭再走吗?”
我不禁停了下来,是呵,妈妈的确太寂寞了,就像我一样。爸爸忙着上班,忙着赚钱,忙着当家里的顶梁柱,虽然家里的物质条件之丰富已经不需要这样的忙碌,但是他却一点也不例外,每天去公司,雷打不动。墨非是男孩子,难免跟母亲不那么亲近。她剩下的,就只有我了。偏偏,我又是个满腹心事的女儿,难怪她这样的寂寞。
我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妈妈,我陪你吃早餐。”
她看着我笑了,“墨涵真乖。”
我低下头啜着牛奶,妈妈,她让我想起了额娘。额娘一向疼我,我走了这么久,额娘的青丝怕是已愁成了白发了吧?
“墨涵,最近你出去的次数好像很多,是跟费舲舟吗?”妈妈一边望着我一边开了口。
我心里到底是沉了下来,弄明白她虽然寂寞,却并无赋闲。妈妈,如果你不问我,那该多好。
“对。”我咬了一口面包,看着妈妈,却是没有任何表情的。
“其实,舲舟是个不错的男人,细致,体贴,只是……”
“只是什么?”我的语气里不自觉的带着些桀骜。
“妈妈觉得,他的年龄……”
“妈妈你想哪儿去了,我不过是跟他吃了一顿饭而已,并没有什么深交,您不用担心。”我站起身来,“我吃好了,您慢慢吃。”
走出院门,我才恢复平静。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并不怪妈妈,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她谈话的方式,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可是我明白她是为我好。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可是却实在不忍心让一个母亲伤心。将心比心,如果是我的额娘,我也一定不忍心。
我跟往常一样来到街心公园里,深秋了,公园的颜色变得斑驳而绚烂。夏日里几乎墨绿的爬藤,如今已镀上了一层金黄或秋红;池塘里的荷花开败了,徒留一池枯叶,忽然想起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此刻如若下了雨,倒是应了景呢。
从前每到秋天,是我和沐泽最好的时节。大多数时候我们会去跑马,也有的时候,赶上阿玛逢秋季去江南,督办宫里内务府的一些采买事宜,准备冬季的祭祀和春节所需的各样物件,我和沐泽也会同去。江南多雨,那些青石板的小巷,生着青苔,配着粉墙黛瓦的屋子,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撑着油纸伞走在其中,什么都不必说,便是最美的一副水墨。每当那个时候,沐泽都会跟我一起,他笑说怕我被收进这样的水墨画中舍不得回来,其实,他只不过是怕脚下的青苔会滑倒我而已,却嘴硬得无论我怎么央求或是威逼利诱都不肯承认。身后跟着的小厮和丫头,手里总是提着一个包袱,说来可笑,里面也只是包着我的两双绣花鞋而已。我曾经问过沐泽,干嘛出门的时候总是让他们带着我的鞋,他一本正经的说,江南的秋雨虽美,却总是弄湿了我的鞋子,穿着湿透的鞋子会生病。
如今,我的秋天是在天高气朗的北方度过了,那个弥漫着烟雨的秋季江南,不知会成为何年何月的记忆,尘封在久远的岁月里了。
我找到一条长椅坐下来。经过一个夜晚的浸润,上面已然沾满了来不及散去的晨露,坐下去难免有些凉薄,我叹口气,如果在以前,沐泽说什么也不会允许我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
“汪若溪我告诉你,如果我再看到你坐在湿漉漉的花园里,一定要你好看!”
“如果我不听呢?”仰起头的我,言语中全是挑衅,心里却明白,沐泽是宠我的呢。
“那我——”
“怎样?”
“叫俏儿每天背着你的坐垫呗。”恨恨的语气,说完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也笑,笑到几乎弯下腰来。沐泽啊沐泽,明明是霸道的语气,可是在我听来,那一定是世上最最缠绵的宠爱。也只有沐泽,才能将对我的宠爱说出这样的味道。他不肯承认自己是被小小的儿女情长牵绊的男子,却总是放不开对我的关心和呵护。百炼钢和绕指柔,大概他也分不清楚更爱哪一个吧。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金色的光圈终于将我包裹在它温暖的怀抱中,将一早以来的寒意驱走了大半。我后悔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上那条厚厚的披肩,早上出门的时候又没有好好吃东西,哎,饥寒交迫,原来,一饥就会寒呢。
我站起身来打算去买点吃的东西,刚出公园门口就看到一个卖烤白薯的小摊。冷冽的空气中,烤白薯的香气悠悠地飘在空中,闻起来香甜极了。我走过去买了一个捧在手里边走边啃起来,略微烫手的烤白薯果然让我暖和了不少,却没有留意几乎撞到了一个人。
我平视过去只看到挺括的西装和好闻而熟悉的古龙水味,抬起头来,看见他正带着好笑而研究的表情看着我,站在那里的姿势仿佛是在等着我撞上去一般。
“你干嘛这样看我?”我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还好,穿着还算得体,并没有因为匆忙出门而乱七八糟。否则他见到我一定会比现在吃惊的多,并且会笑出声来的。
“我在想,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山珍海味,能让你这么专注,连走路都会撞到人。”他忍着笑,“你知道吗,你吃东西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可爱的小动物,让我想想,像什么呢?”
“你干嘛一大清早站在路上?”我忍不住挖苦道,“这很好玩吗?”
“我也没有想到一早就能看到这么有趣的画面,很值。好吃吗?”他挑挑眉毛问道。
“对啊,是很好吃啊,你要尝尝吗?”我扬了扬手里的白薯,冲他扁扁嘴,料想这么一身打扮的人一定会知难而退。
“好啊,刚好早上没有来得及吃早饭,分一半给我吧。”他认真的点点头,然后很自然地把手伸了过来。
我几乎被他的话噎到,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你要吃?”
“当然!”说完他拿过我手里的烤白薯掰了一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你别说,味道真的不错,很甜!”
“你,你不用去上班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的车呢?”
“墨涵你的问题还真多。”他摇摇头。
“你站在这儿继续吃吧,我要走了。”我有些气结。
“你去哪里?”他嘴里含着东西,有些口齿不清。
“这好像与你无关。”我耸耸肩,然后走到街边的人行道上。
“好吧,我投降。”他举起手来,“说实话,你的脾气真是不怎么好。我只不过是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你就要甩手走人。”他跟了上来走在我身边。
“你错了。我只是有点吃惊你为什么会在不应该的时间出现在不应该的地点,其他的我并不关心。”
很显然,我的话让他有些挫败。他的目光在刹那间黯淡了,这样的他忽然让我有些不忍心再继续斗嘴,我沉默了下来,看着脚下的路,不再出声。为什么每一次见到他,我都忍不住想要折磨他呢,其实,他人不错,温文尔雅又细心体贴,跟他谈话的时候他是很好的听众,一点都不会觉得拘束,可是,可是……我烦躁地甩甩头。
“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温暖的声音里全是关切,我听得出。
“没有,我很好。我只是——我要回家了,再见!”说完我逃也似的拔脚就跑,直到远远地看见家中的小院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是的,我有些害怕他。害怕他对我的好,害怕他说话的声音,害怕在手机的屏幕上看到他的名字,似乎这一切都会让我猝不及防,都会让我怕到几乎发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