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半个月未曾来景仁宫,明崇瞧上去没什么变化,而为了赶在给董媛安排之前让她出现,映春刻意将时间延迟,本是由她来先伺候明崇到寝殿歇息的,但这件活儿就由那个宫婢来了。而映春这边正帮着董媛梳妆打扮呢,心里想着那少女临去前的模样,越发觉得古怪,而此时董媛拿着一根玉簪子正比划着,脸上溢满粲然笑意。
“你说这根簪子美吗?”董媛边在发髻上摆弄着,边问着一旁有些出神的映春。正在欣然中的人并未曾发现站在她身侧的人其实早就已经神游天外,见她许久不回话才反应过来,面上的欣喜之色稍微掩盖了些,带出些迷惑不解,转过头昂着下巴看向映春。
“春儿……春儿?”第二声略微加重了口气,董媛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映春当下就被这道带着警告的口吻给惊得回过神,但惊了她的不仅是董媛语气中的不悦,反而这真正的惊可以说并不是因为董媛所致,而是映春反复想着她吩咐着那同明德十分相似的小宫女时她脸上带着的若有似无的幽幽恨意,而映春的脑子里本还是空荡荡的,却忽然被一种可怕的想法给整个堵住了,令她一时间竟觉得心悸难忍。
映春想要抓紧胸口,却发现整个人都仿佛怔愣一般。
“春儿,你怎么回事?”董媛许是瞧出她神情间的不适,便放柔了语气问道。
映春实在觉得脑袋里纷繁杂乱一片,她假借身体不适之由告退,让在一侧的宝湘接手负责,而她嘱咐叮咛了几句就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殿外,直到走到一处转弯口才停住,背部抵住墙壁,混乱地想着。
这世上有什么人能生的一模一样呢?按照那小宫女的模样,顶多也就是十五、六,而当年明德是因为难产而亡的,而明奕今年十八……她不由地想起自己刚刚进掖庭局那会儿,当掌司那一会儿,她曾经翻阅整理过那书楼,那些记载着进入宫闱的记事簿子。那时候她翻到一本书,而就在那时候,一个宫女疯癫似的将那本书给夺走了……之后她嘴巴里呢喃的那个明德皇后的名字……再之后那书楼意外起火……
这一切的一切……联系在一起,再想到今时今日……仿佛有一道光骤然划过脑海中,点亮这漆黑模糊的一片,让本来心中并不怎么确定的人已然明镜般通透显现出来,当年只知道明德皇后是风光大葬,但到底是没有人真的瞧见过棺材里的人的。而说什么皇后难产而亡,其实用一些也可以额制造出假死的迹象来。不然为什么那时候书楼会无辜起火,总不可能真的只是意外而已吧?而且那个宫女嘴里说的话也一直让她很是费解,如今想来才如同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
这就是当年她最不能理解的事情,而当今天见到这个同明德皇后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之后,映春心中才确定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其实明奕一直以为都是知道这个长得和明德皇后相似的小女孩的存在……而他之所以和淑妃关系并不亲厚,就算淑妃被贬作玉昭仪后他也没什么表示,就说明他本来就不打算靠着玉昭仪在后宫有所作为。或许,就是因为他的亲生母亲……一直都没有死。明德皇后,并没有丧生在那一场煎熬的难产中,而是暗度陈仓逃出了宫外,借着假死之名……而这个女孩,就是明德皇后逃出宫闱和宫外的男人生下的孩子。不然这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巧合……有这样的王牌替身存在,明奕又怎么会不早一些就放出来?就是因为他在等待这个时机……
那他现在为什么会放了出来了?难道时机就到了……还是说,他不想继续忍耐下去了……那么让他无法忍耐下去的理由是……猛然间惊觉什么,心头仿佛被重重地敲了一记,她脸色唰得变得惨白起来,几乎难以自持地就软了腿。
难道这就是明奕所说的解决方案?想必这个女孩一直都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手吧,和明德皇后一模一样的脸蛋,神色容貌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她都震惊不已,那么深爱着明德皇后的明崇定然会吃惊的做不出任何思考了吧?一个只是神似的董媛已经令明崇为其做出那么多破例的事情……而她也是形神相似便令他心中挂念起来,那么这样一个存在……岂不是要让明崇整个人都神魂颠倒了?
那么在神魂颠倒之下的明崇……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乱伦!这可是真正的乱伦!映春惊诧地瞪大双眼,虽说她觉得自己的猜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但是这个结论让她震愕住了。她心想决不能就这么任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她必须要把那个女孩子给送回去。就算明奕的目的到底是因为什么,但她决不能看着这种事情发生……她绝不要这样的花季少女因为她而……
一个旋身从转弯口走出,映春脚下极快地朝着服侍皇帝休憩的安阳殿而去。
然而本想着要去阻止这场荒诞可怕的关系的映春,却没想到只走到半道上,就有一群人慌慌张张地朝着安阳殿涌入,蜂拥而至的人嘴里头都惊恐地嚷着,皇上遇刺了?皇上在董妃的元极宫遇刺了?是谁干的?好像是一个小宫女干的……听说伤得还很重,整把刀都刺了进去……
什么!遇刺?映春呆在原地,步伐只停顿了片刻,立马随着闻讯而来的一群大臣宫女太监们一道跟上去,而来到安阳殿才发现外头已经涌满人流,她根本就没法子挤进去一探究竟,自然就不能知晓里头此刻的情况。况且如今皇上危在旦夕,怕是耶不允许一大群人都堵在里头妨碍太医诊治,映春也只好同一大堆同样心急如焚,都想要进去看看如今状况的人一道在这大殿前安心老实地候着。
“诶,这不是春姑娘吗?”听到这一把嗓音,颓靡的精神仿佛一下子好了几分,她看着走向她的萃萱姑姑,忙牵过她的手拉到一侧无人处悄声贴着她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小宫女怎么会……。”
萃萱姑姑眼神微微一变,随后她牵扯出一丝勉强笑容,淡声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让我怎么同你说呢?总之这一回……皇帝是难逃一死。”说到这,她眸转冷厉,仿佛一把出鞘的冷箭,闪烁着寒酷的银光,一下就扎进人的心窝处。
映春神色一阵恍惚,仿佛对于萃萱姑姑此刻的话感到十分不可置信,她虽然想过未来的场景,想过明奕决计是不会让明秀登上太子之位,想过这皇位之争必然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而到时候她必然也不得不选择她的阵营。但是,她从未曾过,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
萃萱看了映春一眼,眸光略显得复杂,“听说皇帝对你……。”
映春整个人混混沌沌的,只隐约听到皇帝对她什么的,这才回过魂,令自己清醒镇定下来,慢慢地道:“那这么说来……这都是大殿下计划好的了?那么萃萱姑姑……你可否告诉我,这个小宫女当真只是和明德皇后长得相似而已吗?真的没有别的关系了吗——”那最后两句质问带出几分嘶哑的冷意,这是悬在她心里头的谜,也是这一场游戏里最关键的一个筹码。
萃萱却在这个时候脸色一变,随后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你在说什么……什么和明德皇后有什么关系?皇后娘娘早就在十八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就是因为生大殿下才难产而亡……这些你不都是知道的吗?怎么如今反倒问这些话来了?”
看萃萱的神情似乎也不像是在说假话,但是映春却是怎么都不信这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你休要拿这些胡话来蒙骗我!”映春厉声喝道,幸好她特意挑了这个角落里来,宫女太监都那了安阳殿外围观,忙碌的紧,这时候这个地方根本就不会有人来,所以她倒是并不担心她们之间的对话会被人发现。
萃萱见她变了脸,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脸色更加难堪,冷笑一声道:“不然呢?不然你以为这小宫女和明德皇后有什么干系?难道就因为一张面皮生的像就必然是亲生的了吗?你别忘了明德皇后当年在生下大殿下就过世了,这小宫女瞧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你以为明德皇后是还了魂生的不成?”
“说不定明德皇后还没有死!”映春冷眼注视着萃萱失控的模样,平素里的萃萱姑姑绝不会像现在这般,这就说明她心虚,心里藏着秘密,而这秘密恐怕刚好是被她戳中了,所以她才会表现出这般模样来!
但就在这个紧要时候,宫殿里头传来一阵喧哗声,看情况是献宗帝已经救了过来。
她忙从角落里走出来,也随着众人往里头想要张望,但是这个时候萃萱却忽然抓住她的手,面上的表情显得极其古怪,“你刚才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映春此刻真是分辨不清这萃萱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但她实在不想和她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想到这小宫女是明奕吩咐萃萱让她来掖庭局亲自领过来的,而这一切的桥梁都是自己帮他搭的,唇边不由地荡开一丝嗤笑,冷冷反问,“这话中什么意思,萃萱姑姑这般聪明的人怎么会猜不到呢?”
“不可能……不可能的……。”萃萱整张脸都唰得变得苍白一片,和此刻惨白色的氛围倒是相互辉映,但映春却只觉得她这般表情着实虚假可笑,而这心里边儿早就被里头的情况给牵住了,便没有去顾及她。
这个时候,却见里头一个太太监服侍的人走了出来,正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亲信徐锦祥徐公公,徐公公只是让大家都回去,说皇上已经稳定下来,需要安歇,不能够挪动,暂且先住在元极宫内。但是说来说去,却一直都没有提到那个刺杀献宗帝的那个人。
果然,这个小宫女对于明崇的意义是非凡的……
映春听到明崇已经无碍,心中不知为何却是松了一口气,虽说明崇曾经想要侵犯过自己,但她却并未曾想过让他死,毕竟说起来明崇这个皇帝做得还是可圈可点的,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明君。虽说她来这后宫是为了自己,但天下易主,一朝天子一朝臣,到时候后宫内的势力也会以新换旧,她并不想在自己慢慢已经稳固了自己的势力后突然来个大改革什么的。
想到这里,映春心中突然发出一声嘲笑,这一次的事情明显就是有人刻意安排的,特别是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人会有几个呢?所以说……明崇若是清醒过来,到时候就一定能想到,这一回明崇虽然没有栽,但她好像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逃得掉了……
事情轰轰烈烈地闹到早上,介于明崇这次受了重伤,暂时没法上早朝,便直接叫人给撤了早朝。而早晨清晨她刚过去伺候的时候,就突然有一张纸条叫一名太监送到她手中,纸条留言让她晚上到静心亭见面,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说。
看这署名是萃萱留的,而看这字迹也不像是伪造。映春这个时候才想起今日萃萱在她反问她时脸色的古怪,心中狐疑的同时却也本就让对这件事十分上心的她燃起好奇心来,但更多的却是她的确是想要知道真相,就是不知道萃萱到底知道多少,又愿意告诉她多少事情。
趁着这时候人都聚集到安阳殿那边,刚好董媛也过去伺候了,映春便偷溜出来,和平素里一般在静心亭约见。
远远瞧见萃萱已经等候在那里,看她来回低着头渡步的模样,一副似乎很是焦急浮躁的模样,这让映春心中疑虑越发加深,这样的萃萱她很少见到过……就连今日明崇遇刺时,她的脸色都是那种预料之中的笃定冷然,从前她也不曾见过萃萱有多慌张过。轮萃萱的老谋深算,其实并不比她浅,毕竟能呆在明奕身边并成为他的心腹之人,那么她的能耐绝对也不小。可就是这样一个沉稳的人居然也会这般忐忑不安?
一边想着,映春一边走过去,这个时候萃萱仿佛听到脚步声,立刻转过头朝她看来。
桌面上摆放着两杯茶,都是盛满了的,而映春见她摆出这样的阵仗,面上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来,而萃萱却是一笑:“这杯茶喝了,咱们之间的情分就算是断了吧。”
映春大惊,不知萃萱这突然的一言是为何,失声道:“萃萱姑姑……。”
“因为待会儿等我说完,你到时候也会主动要求这般做的。来——”萃萱说着,先干为敬,喝罢便将那茶水重重放置在石桌上。随后抬起头瞧着映春,“不喝也罢,总归也算是敬了这杯分离酒了。”
映春皱了皱眉,她倒是不会怀疑萃萱在酒里头下毒,只是奇怪她今天这般怪异的行为罢了,但一想到怕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便也随意地将那一杯给她的茶水仰头喝了,用袖子擦了擦嘴,便安静地坐了下来。
萃萱见她喝了,笑了两声,随后踉跄退了一步,才慢慢地坐下。对面的半张脸孔都藏在黯淡的阴影中,衬着她本就惨白无光的脸色愈发萎顿颓靡,“你还记得你昨儿晚上问我的话吗?”
映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问题,但见她问这问题时颤抖的声线,却听出这件事大有古怪,她顺着她的话道:“记得……怎么?”果然是让她猜中了?这个小宫女真是明德皇后假死逃到宫外生养的私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