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奕醒来的时候果然第一眼就瞧见映春半阖着眼,眼帘低垂,一副乖巧的样子。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醒来了,明奕也并不知道自己这一睡睡了多久,只瞧见外头的天已经暗下来,想来她已经守了好几个时辰。
从当初第一眼看到现在,还是小小的人儿,身量也未曾高过,沉默的时候始终如一的娇弱柔和,丝毫没有攻击力。
他不由问自己,什么时候对她动了心?是进宫后……还是进宫前在那郊外的草坪上,就已经陷进去?
半睡着的人忽然动弹了一下,明奕半路伸出的手立即收了回来,就像从未情不自禁地伸出想要去触摸她,只是很镇静地看着她睁开眼,唇很轻地扬了扬,“醒了?”
映春揉了揉眼,很自然地应了声,软糯的鼻音味道很浓,让明奕一下笑出声。
她皱眉,对他莫名其妙的笑声感到困惑。
明奕却笑得不可自抑,好半天才停止笑声,指尖刮了一下她的鼻头,“你这样子,让本殿下想到静和公主那豢养的猫宠了。”
把她和家养的猫作比较?映春很不乐意,但也懒得去刻意反驳他占嘴上风,毕竟明奕现在是伤者,还是尽量按着他的意思,省得气着了牵动伤口,最后还得怪在她头上。所以她只淡淡地蹙眉道:“为何殿下会突然这么想?”现在的声音没有刚开口的绵软,突兀加进去的冷静让那一把嗓音很清脆,干净得让人心里舒坦。
他望着她,双眼盛满璀璨的笑容,丝毫未曾发现这样有什么不妥。
“突然觉得很像。”
这样的诡辩让映春半晌无言,许久才张嘴说了句:“奴婢倒觉得殿下更像猫呢。”
明奕看她的神情带着纵容,“不妨细说?”
她清了清嗓子,一副正要长篇大乱的架势,但是半天准备,她抿唇一笑只道:“也是突然觉得无缘由的像极了而已。”
“……。”
一瞬的安静后,明奕才噗嗤一下,随后笑声如泉从唇中溢出。
这样难得平和的气氛里似乎还弥漫着一股微甜的气息,让映春也卸下戒备,低头弯眼笑起来。笑容出于情,柔和甜美得让人心里也生出蜜意来。
“春儿……。”他脱口而出,那样痴痴的眸光凝视着她,让她心跳瞬时一窒。
心慌乱地跳着,她竟也会像是个少女般失去自控的能力,这场游戏……难道不知觉中,她也当了真?
终究没有动弹,也没有丝毫反抗,甚至当明奕勉强地起身来吻她时浑身都起了一股灼热的躁动。
当他的吻即将落在唇瓣上时,突然帐篷外响起一阵窸窣的响动,是人的脚步声和一些夹杂的谈话。
映春一凛然,一下就伸手把明奕个推开,这情急之下慌忙下手,一时失了准,竟按到他的伤口。
明奕闷哼一声倒在席上,疼痛漫开,眸光幽幽看了看她,不悦里更多是未曾得手的不甘。
当外头的人走进来时明奕甚至心里暗骂了一句,这老头作什么偏偏这时候进来!心想按着她的慢性子,没了这次她毫无戒心的机会,要想再有机会,也不知该等到什么时候去。不过……明奕像是忽然想到个好主意,褪去眼里的温怒和懊恼,露出一丝狐狸般的狡猾笑容。
处于调适中的映春自然没有注意,而是看向走进来的明崇,还有身后随行一群人,皇后,淑妃,还有……董媛。
看到董媛映春心里是早有准备,所以她很淡然地掠过她朝自己投来的眸光,一脸坦然,上前行礼罢便退到一旁去。
淑妃一看是她守在旁边,眸光立即就变了,想当初明奕带着她来时的情形,再看如今她成了董媛的人,居然还和明奕牵扯不清,心里一瞬间就不是滋味。再想到方才她来看望却被那顽固的守卫赶了出去,心里只有股火气怒得腾升燃烧起来,让淑妃一双眼眸变得尖锐刻薄,狠狠朝映春射过去。
映春恁得一副淡定姿态,不动如山,眼耳皆闭,十分负责任地充当起布景。
她才不会傻得在这时候和淑妃挨来个眼神交流,搞不好这性子火烈的女子会做出什么呢。万事都有突发状况,她一向不喜欢这种事情,明奕已经是个控制不了的脱缰野马,闯进她本该平静的心田,踩得是一片乱糟糟的,而她绝不允许这种事再有第二次。淑妃,还不至于让她自乱阵脚。
众人不过来一番探视,带头的明崇表情比方才出去时要好多了,虽说还是一副冷脸,但平素里也是这个样子,倒也不怎么稀奇了。
“如今觉着如何?”
明奕道:“父皇放心,这样的伤过几日便也好了,不会耽误到行程。”
明崇皱眉,似乎有些不满明奕的话语,但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重话,只交代道:“好好养伤,就算是小伤,也要注意些。这几日暂时就不要狩猎了,让太医为你多调养。”
明奕笑了笑,“父皇,奕儿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这种伤,后日便能好了。”
明崇看他笑了,语气缓下来,“你这急性子……就是像你——”脸色猛然一变,明崇收了话茬,面容复又清冷下来,“……总之,还是不要逞强,养好伤。这路途漫长,舟车劳顿,不要让伤势加重,小病便作大病。”
“父皇,儿臣明白了。”忽然就改了自称,两人间方才才刚树立起来的平静氛围一下被股生硬的冷给打破。
明崇先行离开,皇后自然也离去,淑妃作为明奕的母妃,顺理成章地留下来。而映春当然不会继续在这讨嫌,随着董媛的暗室眸光跟了出去。
临走前她仿佛还能感受到明奕烫人的眼神凝在后背,如已在心口生根发芽。
等出了帐篷,董媛难得对她下了脸子,一直沉着眼,直走到一处僻静处才停住脚步,一个转身忽然就扬起手来。
映春都做好被掀一巴掌的准备,但眸光定定望着董媛许久,那扬起的手仍在半空不肯落下,且颤抖得像是在极力忍着什么。
心里一叹,她双膝一折就跪在地上。
董媛眸光一变,嘴半张着,刚要说,却忽然长长一声惆叹,“你这般聪敏的人儿,怎么也会……。”
怎么也会?
世界论感情最为善变,独感情最难掌控,若****真能够随意所欲,她也觉得自己不该是个人,该是个神了。但她并不会为了感情而坏事,这份情感她也知道有多危险,而辛苦到这一步,她岂会平白无故地葬送了?
董媛大概以为自己会和静苒一般,但董媛想错了,她和静苒,有着根本上的区别。
那就是,明奕的心自始至终不曾停留在静苒身上过。
而她,更能让明奕乱了分寸。
这样区别,就是致命的差距。
“若娘娘要担心的话,怕是在奴婢进宫前就要担心了。”
董媛听她言顿时显出震惊神情,“进宫前……你和大殿下……竟这般早?”
看来萃萱还是没有把详细的枝节透露给崔嬷嬷,不过也是,按照萃萱的谨慎,自然是一句话藏个半句的。
映春点点头:“早在进宫前,奴婢和殿下之间……便有些牵扯。奴婢曾说过,是大殿下带奴婢进的宫……进宫前,殿下给了奴婢几个月的时间,而也就是这几个月内……。”
也就是明奕当时外出的几个月内,他寻到她,一发不可收拾。
董媛偶有听闻,但却不曾想过那般多,以为映春和大皇子间的关系是进宫后才真正有了联系的,然如今看两人竟比她预想中要早得多,顿时也就无言了。再一想前阵子还传得沸沸扬扬的她和太子明秀的关系,董媛就有种头疼欲裂的感觉。
这个丫头,偏偏招惹的是皇室里最尊贵的两人。
若非她作为智囊为自己出谋划策,自己怕是……可真要下手,她确实真舍不得的。对她不自觉地依赖已经渐渐习惯,虽然看上去和自己一般大的人,但总让她有种他骨子里很老练的感觉,那种每当献计时从容冷静的模样,都让董媛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叹服。
这样一个人,定然是要有大作为的。
而只有她,才让自己看到希望。
看董媛凝眉陷入深思中,映春也不打搅她,她心想董媛应该正在权衡之中,她并不怕董媛会将她如何,因为按照她对董媛的了解,目前的董媛,是决计离不开自己的。既然离不开,就会舍不得,舍不得自然就下不了狠手,顶多也就是以小惩来警戒与她。
果然董媛想了半天终于开口:“回头和崔嬷嬷领十个手板……再罚三个月的俸银。你……你呀,再不听本宫的,本宫也是救不了你。”
映春应了声,默默低头的样子带着几分可怜。
董媛心里一软,又气又不忍,“赶紧起来罢……你这般,是要本宫连那手板都给撤了吗?”
映春摇摇头,这就从地上起身,但跪得久了,就发酸地向前一跌。面前人下意识地一伸手,映春忙稳住身形,眸光里噙着泪花对视一眼,连忙就瞥开了。
董媛一震,忽然就想到自己为明崇彻夜不眠,辗转反侧时的情形,心里起了悲凉。
这情之一字,真当能控制的住吗?
很快到了晚间,映春用完膳食,留在帐篷里伺候下董媛休息,随后回了自己的帐篷,她和分在一起宝湘。
宝湘睡不着,就凑过来和她说话。
“今天娘娘离开了会儿,可是去寻春姐姐了?姐姐这下午人也不在,崔嬷嬷也不同我你去了哪儿,春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宝湘?”
宝湘就爱在她跟前问东问西,不过她这性子映春倒也是习惯,但想到今日事,映春回答地有些心不在焉:“没什么,就是去伺候殿下了。”
“恩?春姐姐怎么会去伺候大殿下?”
映春斜过眼,“说不准你也有机会去伺候皇上的,毕竟不比宫里人手调度得开,派遣也是常事。你在宫里时间比我要长,怎么还不知晓这个?”
宝湘顿时红了脸,“春姐姐又拿人说笑……。”说着缩了脑袋就把自己埋在被褥里面,不再出声了。
映春落得清净,闭上眼却又睡不着,只好盯着帐篷中间怔怔出神。
今天明奕吻她时自己不躲避的行为就像是默认一样,默认接受他的感情,而董媛对她警告,让映春心里也深感烦躁。
这个人,真的是把她彻底搞乱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