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思壁阁中出来,映春一路来到后花园,这男女之间的雅兴无非就是花园闺房,亦或者假石秀林,不过兰芳和身份尊贵的俊公子既然没关系,自然不会到什么偏僻的地方去,左右就是花园小径上这种的。
所以,她一早在假山后埋伏好了。
这时映春倒是庆幸自己的营养不良,因为身子瘦小,隐藏方便,因此也就不易被发现。
这不,她远远便瞧见兰芳和一华服公子慢慢走来,映春定睛一瞧,便已在心中为那走在兰芳身边的俊男打了个九十分,为何不是百分。只因那俊公子虽说生的好皮相,然眉宇间总带了几分虚伪的疏离,想必是多年在尔虞我诈锻炼出来。
兰芳这种没心机的小女孩,自然不似她一眼就看出对方早已不耐烦的心理。算算时辰,那药力是该发作了,不过映春并不着急,耐性静候。
突然间,兰芳哎哟了一声,捂住了脸。
身边的俊公子面上没什么表情,只低头问,“兰大小姐怎么了?”
兰芳只觉得皮肤忽地刺痒难忍,忍不住就想要用手去抓,而抓了几道后,脸上立刻显出更多的红疹划痕,一瞬间就将那精致的妆容给破坏殆尽。而看在眼前人的眼中,只觉得好笑不已。
他当时就很不给面子,唇际挂上了一丝笑。
兰芳一见他的笑脸,顿时羞如红桃,更觉丢脸,立下就想要逃回去,但方才她已将伺候的丫鬟都遣退了,难道要叫人家跟去她的闺房不成?这万万不可的,当下记得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映春便是瞧见了这个大好机会,偷偷从假山后跳下来,然后整了整衣装便泰然自若地缓步而去。当瞧见他们二人时故作惊讶地张大了眼,“姐姐……?”又装作看见兰芳不对的样子,脸上一片惊慌,“姐姐,姐姐这是怎么了?”
兰芳虽然平时看不惯映春,但在外人面前,又是这等身份尊贵的人面前还知晓好歹,只刺痒得厉害,抓住了映春的手轻喊,“我忽然不舒服,先回房里去了,你留下来接待明公子,千万记住要好生伺候!”
映春被她抓得手臂疼的要命,面上惶惶,“春、春儿明白了,芳儿姐姐你要紧吗?”
兰芳强忍着怒意瞪了一眼映春,心里不甘心极了,她也不想让这机会白白给了这兰映春,但要她抛下明公子一人又实在失了礼数,只要白便宜了这小蹄子!不过无碍,瞧她这一副四两肉都不足的枯黄模样,明公子决计是瞧不上眼!这么想罢,才放心地小碎步跑开了去。
映春心里忍着笑,她可是瞧见了兰芳那抓破相的脸蛋,心想没个几天功夫,可万万是好不了的。不过如今最要紧的……
慢慢地转头,映春没直视这位兰芳口中的明公子,而是低头轻声道:“明公子……若是映春待会儿有伺候不周的地方,请明公子多多宽待了。”
“你是……?”
“映春是府里四姨娘的女儿,不知道明公子……。”映春自然地抬了眼,刚想继续问下去,又像是唐突般猛地低下头,呐呐地说了句,“春儿真是大胆了,居然这般没规矩的问公子名讳,不知道公子现在想要去哪里?春儿可以为您带路。”
“就到处随便走走吧。”
他的声音很好听,也很温和,若说没点心动是不可能的,不过她并不打算这么快就付诸行动。有些事还不可操之过急,毕竟这封建社会里能接受奔放女子的男人,可为数不多。
“你叫兰映春是么?”
二个人随意走着,映春始终是低着头,像是一朵娇羞无力的花。而乍听身边人开口,映春先是一愣,就轻轻应了声,“是的。”
“映……春……。”男子嚼了两下,忽而一笑。
这一笑让映春颇有点莫名其妙,心里也是一紧,故作镇定地问道:“明公子……春儿的名字,可是很好笑吗?不知怎地竟惹明公子这般发笑?”
“你是府里的四小姐,可为何穿的衣裳却如婢子般粗糙呢?”他忽然就这么来了句,居然还毫无顾忌地用手触碰她的手臂。
映春忙抬头,又连连后退了两步,慌乱地宛若一只惊弓之鸟,“明公子……你……。”
“若是普通人的话,或许是能够被你瞒了过去的,但是你要设计的人是我,这种小手段可瞒不过我的。你方才就已经在假山后面等候多时了,对吧?这兰大小姐脸上忽然过敏,也是你下的手吧,不然你又怎么会这么恰巧就出现了?”说到这里,那明公子脸上并无怒色,反倒是显出一种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看到了一件很中意的宝贝似的。
映春陡然间心里一个哆嗦,若是兰烨戳破她的诡计是不小心看见的,但这个人……却是从一个细节处循循渐行将她的整个计划都看穿了,但他却是看着自己讲兰芳骗走而不言,到现下才戳破了她。这看似只有十六七的年纪,却已有这般可怕的心思,不可谓不是个人物,怪不得……是那奸猾的老种马要献媚的人!
那么他想要怎么样,既然知道自己借了这个机会要接近他,是要讲此事告发了,还是有着别的打算?
“我说的这一些……可是对与不对?”明公子身量已是很高,这眼角低垂,带着俯瞰的高度,仿佛君临天下的帝王一般。唇角始终噙着的笑颜,也教人看不透他此刻心思。
映春手心沁出细汗,她一个已经活了将近三十年的老女人,居然就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吓成这样,说出去都丢人!可是面对眼前深沉莫测的少年老成之人,她心里难免发憷惊悸。
“明公子真是观察明晰的人,的确,刚刚那一切都是春儿设计的!”
明公子大抵没想到她就这么老实招认了,也不做声,似乎是想瞧瞧她下一步将作何打算。
映春手心里出了汗,但是心思却越来越活络,男人感兴趣的眸光她是看不错的,既然他不立刻揭穿自己,说明她还有机会!拼了吧,映春!
想罢,她猛地跪到明公子面前。
“就像是方才明公子所说一般,为何春儿是府里的四小姐,穿得却和婢子无所差别,就因为……这个四小姐,是个连府里丫鬟都可以欺压的小姐!因娘亲失宠,爹爹不疼,大奶奶又打压姨娘,所以映春从小过得便是比奴婢还不如的生活……映春如今年长了,再过几天就要及笄了……春儿,春儿只想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不至于就这么白白地将自己葬送了。春儿千方百计打探到了今日有位大人物要来府中,而老爷又要带大小姐出来,春儿就想要借此机会……。”
“你以为见得了我,你就有活路吗?还是说……你认为你有本事让我帮你逃离这苦海?”明公子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冷。
春儿听着他这调子,心里大骇,可却忽然间就冷静了下来,口齿清晰地说道:“可若是连这机会都不去把握一下的话,又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功呢?就算今日不是明公子,换做是别的有身份的公子,映春……都不惜尝试一番的!”
明公子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为了上位,设计你的姐姐,也在所不惜么?”那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就像是一条笔直的线,毫无起伏。
映春忽地笑了声,“有发脾气而差点溺死了妹妹的姐姐吗?有不顺心就任意打骂侮辱妹妹的姐姐吗?若是有这种姐姐,我也是巴不得早早陷害得她死了为止。”说到这里,映春似乎是豁了出去,猛然就抬起了头来,“我早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并不担心明公子最终的决定是什么,若是明公子不打算放过春儿的话,春儿也只好认命了。要怨,也只能怨春儿没本事罢了!”说罢,映春忽地就从头上将一根珠玉簪拔了出来。
“但是我命不由天,若真要死,我宁可自我了断!”这的确是映春设想过最坏的一条路,她不要自己的命随便就被人当做蝼蚁处置,若是万不得已走到这一步,她宁愿自刎!
这时那明公子才忽然有了动作,脚尖往前一递,就将她手里的珠玉簪给踢落在地。
春儿噙着泪望着模糊中那如玉般精致的明公子,他脸上带着初始的似有似无的笑,声音宛若清泉般动听悦耳,“我何时说过……要你的命了?”
他说罢,脚往上一抬,就势抵住她的下颚,微一使力,就让她仰起了头。而就着这上仰的角度,映春只觉得自己的手还在发抖,掌心里也全是汗渍,眼里又惊又怕,但是深处却闪烁着一点星光。
她就知道,自己这一赌,果真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