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雪。
阿莫被冻得瑟瑟发抖,伤口发炎,嘴唇发青,蜷缩在草堆里。昏昏沉沉不知多少日,她已经多日未进水米了,本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恍惚中,她感觉有人站在她面前。她毫无力气,任由那人把她拖拽出了屋。
头痛欲裂,嗓子似火烧一般干渴。渐渐阿莫只觉得不冷了,反而周围暖洋洋的,舒服的可怕。阿莫心想:她是死了吗?还是在做梦?迷糊地着睁开了眼,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床顶漂亮的花球,流苏纱幔和雕着花的红色木床映入眼帘。阿莫心里不由一惊,猛地坐了起来,谁知撕扯到肩上的伤口,痛的她眼前一黑,头皮发麻,手不自觉捂住了肩膀。意外的是没有摸到破烂的麻衣,身上是很滑的一种料子,阿莫不知道是什么,也从没穿过。
暖和干净的被子和衣服,伤口也被包扎好了。屋子布置奢华无比,中间的地毯上个炉火烧的正旺,桌上燃着熏香,摆着点心,各种物件一应俱全。阿莫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心有些慌,不知所措,她这究竟是哪里?
窗外大雪纷飞,只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人进了屋,引得一地雪花。那人脱了披风,扫了扫身上的雪,撩开了珠帘,就见阿莫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戒备的望着他,一时僵住了动作。
阿莫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从没见过,却莫名熟悉。心里疑惑。那男子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尴尬的笑了笑,摸了摸腰间的玉带子,走了过来,坐在了床边,看着阿莫,率先开了口。
“我是慕枫。”男子语气平平,中气十足,却听不出任何情绪。
阿莫霎时愣住了,直直的望着他,想把他看的仔细点,再仔细点。心中突然酸涩无比,因为她记得,娘和她说过,他爹叫“慕枫”……
良久,阿莫哑然启唇,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你是………”带着探究,竟也有些许期待。
“孩子,我是你爹。”阿莫话未讲完,慕枫已急切开口。
阿莫紧抓着被子,猛地别开眼,不再看他,眼神闪躲。不知如何是好,一切来的有些突然,她本以为自己会冻死在那个猪圈里,却意外的踏足了前院,还见到了只活在她记忆中的人。慕枫握住阿莫的手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阿莫躲开。
“孩子,我知道你恨我。这些年来,我从未对你和你母亲尽到过责任,但是我也是心不由己啊!孩子我知道这些年你和你母亲受苦了!”慕枫双眼含泪微微哽咽,看似悔不当初。阿莫渐渐抬眼看他,他似乎很激动,胡须都在抖动,阿莫抿唇不语,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答。
“不过你放心,如今你娘不在了,爹已经和她商量好了,你就住在这养伤哪儿也别去,她不会为难你了。”说着特意拍了拍阿莫的手,似乎是在安慰,想亲近却略显生疏。
阿莫冷冷的看着慕枫,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慕枫叹了叹气,摇头缓缓出了屋子。
阿莫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原来爹长这般模样。他的话是不能相信的吧?至少现在不能。他让自己和娘受了那么多苦,那么多委屈不是一两句话就能磨灭的,不能轻易相信他,不能!
接下来的几天,一如慕枫所说,夫人和张大娘都没有来为难阿莫。她因为脚上的冻疮和身上的伤口不能下床,一日三餐,吃喝拉撒皆有人照顾,细致入微。
只是慕枫从那日起,再没来过。
这天晚上,月朗星稀。
阿莫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挠她的脚,痒痒的,身影怎么这么像慕枫?阿莫以为是梦,转头又睡去了。
翌日醒来,阿莫发现自己的脚已经上完药了。阿莫何曾享受过这样的日子?她有时也想,是不是慕枫真的悔悟?她从开始的不相信,到现在半信半疑。毕竟虎毒不食子,他是这个世界上自己唯一的亲人了,阿莫动摇了。
一晃半月有余,阿莫身体渐渐康复,撑着身子想下床走走。门口的丫鬟小竹正端来粥菜,见状紧忙来扶。
阿莫挡开了小竹扶她的手:“我没那么娇弱,你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照顾我,也累坏了,躺这儿歇歇吧。”说着又指了指床。
小竹忙说:“您的床,我怎敢用来休息呢,侍候您是奴婢的本分。”
阿莫浅笑:“不瞒你说,我也是头一次睡床。我之前不是睡地上,就是和猪睡在一起,我没有比你高贵多少的,你若不累就罢了。”
小竹似乎没想到阿莫会这样说,愣了愣,随即说到:“姑娘真是心善,姑娘是小竹见过的笑起来最美得女子。”
阿莫不自觉的摸了摸脸颊,她笑了吗?她这么多年从没照过镜子,只是偶尔在井边洗衣服时,见到自己的倒影,显然是瞧不仔细的。
阿莫喝着粥,说起闲话:“这粥真香,软软甜甜的,真好吃。”
见阿莫一脸满足,小竹附和的打趣:“姑娘真是病糊涂了,想必许久不吃米菜了,竟觉得这无味的粥好吃。”
阿莫心头发酸,微微苦笑:“你进府多久了?”
“姑娘第一次见我时,我才进府,是老爷特地买回来侍候姑娘的。”
阿莫不语,怪不得,这丫头会这样打趣她,想必不知道她之前的遭遇,阿莫淡淡说:“若一个人连续十多年吃的饭,都是馊臭的,吃这清粥,自然觉得香甜无比了。”
小竹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低头侍候着阿莫喝粥,不再言语。
“大小姐是不是回来了?”阿莫心里,还是惦记这个姐姐的。
“嗯,前些日子就回来了,听说因为劳顿旧疾又犯了,一直卧床养着呢。”
阿莫点点头,再没说话。吃过午饭后,被丫鬟又扶到了床上,谁知睡了过去,再醒过来已经是傍晚了。
阿莫睁开眼,见慕枫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吓得立马坐起了身。
“别怕,我就是趁你睡了来看看你。白日不来,怕你不愿见我。”慕枫目光温暖柔和,随手帮阿莫紧了紧被角。
阿莫点了点头,仍旧没有说话。
慕枫拿起床头的汤碗,用勺子吹了吹道:“来,把这补药喝了,爹亲自熬的。”说着舀了一勺递到了阿莫的唇边。
阿莫有些顾虑,想了想,还是张了嘴喝了下去。
慕枫就这样喂着阿莫,神情温柔又专注。阿莫看着他,少女终于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哽咽着问:
“这真是你亲自熬的?”她对父爱,还是渴望的……
慕枫答:“是,别人熬我不放心。”
阿莫问:“你之前和我说的是不是真的?真的不会有人欺负我了吗?”
慕枫答:“嗯,你放心,是真的。”
阿莫又问:“我想让我娘有个名分,让她牌位进祠堂,你能做到吗?”
慕枫想都没想,点了点头,又递了阿莫一勺药:“好,我明天就去安排。”
阿莫红着眼睛看着慕枫:“我娘是怎么死的,你知不知道?”
慕枫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为你和你娘讨回公道的,你先把药喝了吧!”慕枫哄着阿莫喂着药。
阿莫闻言不语,低头专注地一勺一勺喝着药。
阿莫小声低喃:“从没有人喂我的,爹。”声音细小,却足以能让慕枫听清。
慕枫拿勺子的手一抖,药汁有少许撒在了手上。他慌张用帕子擦了擦,没有说话。
一碗见底,慕枫扶阿莫重新躺下。收拾了一下,便匆匆离去了。
阿莫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床顶的花球出神:“娘,爹来找我了,他来弥补了。我们不再无名无分了,您能堂堂正正的进祠堂了。娘,我相信他了。”
阿莫眼角有泪,脸上却笑出了酒窝。
夜已深,窗外冷风呼啸。阿莫熟睡中像被人掐住脖子般忽然惊醒,全身冷汗,只觉得浑身颤抖的不由自己控制。似乎有百虫钻心,胃如火烧灼热难熬。
阿莫艰难侧身想下床,却发现行动迟缓艰难,身体僵硬的根本不听自己使唤。胃里有热流上涌,她慌了想叫人。想叫小竹,一开口,血便喷了出来。她忙用手捂住嘴,却是徒劳。血像止不住一样,从嘴里流出,透过指缝滴到被子上,地上……她怕了,用力翻身滚下了床。
阿莫所到之处皆有血迹,手上脸上都是血渍,她匍匐在地上:“小……呃…小…小竹……”虚弱的求救声似乎不起作用。
阿莫连滚带爬,伸手踉跄着抓住了桌腿,借力向门口蹭去。她已经顾不得流血的鼻子和嘴巴了,她心里清楚,再这样下去,自己必死无疑。阿莫艰难的爬向门口。
短短几步的距离,阿莫却爬了好久。终于到了门口,阿莫大汗淋漓攀附在门上,用血手一下下拍着门。
“小竹…小竹,小竹……”依旧无人应答。如死寂一般。
阿莫不甘心,想推开门去寻人,推了推,却发现门被锁上了,根本推不开。阿莫愣住了,瞬间红了眼,似乎知道了什么,却又不愿相信,只哑着嗓子用僵硬的手着拍门。
“有……有没有人啊!快来人!来人救救我……”心脏跳的太快,让阿莫难受不安。
回应她的只有门外似鬼嚎一般的冽风。阿莫没了力气,倚在门边,喘着粗气。阿莫好像想起了什么,重新扶门起身,头上青筋暴起,耗尽力气拍门嘶吼。
“爹!爹!你在吗!爹你救救我!爹你救救我!救……”
话未说完,窗纸就已经被再次喷出的血染红。阿莫只觉得气血逆流直冲而上,目眩耳鸣,全身的力气被抽走。身体坚硬得再也动弹不得,直挺挺的仰面倒地。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却看不到一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