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是此时,花辛命从幻境中醒了过来。
她站起身,看见青柯和青白并肩而飞,一抹浅浅的笑就蔓上嘴角。
这似乎就是她处世的本性。
未出妖域之前,她喜欢一个人,一个人静静地独处,静静地修炼。
后来喜欢上一个人,便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喜欢。
哪怕以为自己要死了,跟青白说要争一争,她争的也只是青柯对她的那份喜欢而已,并没有想过连青白那份也抢过来。
甚至因为觉得自己分了青柯对青白的全部,她的心底一直愧疚无比,那个争字,也说的愧疚无比。
似乎是因为刍狗、凝音和她母亲花狐的关系,她从未觉得这样喜欢一个不止喜欢她一个的男人有什么不好。
她只是觉得愧对青白,便应该多做一些。
何况,她以激活生命神藏的圣人之身入幻境,得大道传承,生命之源细细区分,早已多源共悟,已然直接破入传说巅峰境,只差这些细分源力交衍成道,明悟些生命的真谛,便能破入非凡初境,是此时一行人中修为最高之人,更该多担待一些。
所以那抹笑才刚刚荡漾开,她的人已经来到青白身侧,小小青铃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便是打招呼了。
然后,她身前忽然铺满浅红花海,她消失在花海中,越过青柯与青白,冲在了最前面,紧临风暴波澜。
波澜越来越弱,渐欲平静下来。
黄沙被推飞上高空又如冰雹大雪落下,把那抹缥缈而悲伤的青影砸落虚空,掩埋在沙丘下。
黄沙里现出近在咫尺的布衣。
花辛命的花海翻涌起浪潮,向那袭布衣卷去。
低低的铃铛声在花间响起,像呜咽的风吹过荒凉。
花海里花瓣忽然淡去,花瓣上浅红的色彩,也像初血般被星辉冲淡,化作一片星光的海洋。
海面旋起无数细小漩涡,像无数枚铃铛摇曳,又像无数朵星花繁复盛开,纵使掀起的星光潮汐也泯灭不了……
一片海翻涌成一道浪潮,遮去布衣人头顶的天,像荒漠上低垂的星空,朝布衣人笼罩而下。
青柯和青白在花辛命加速那一刻同时提速,相融无间的乱披风剑意,几乎同时包绕了那袭布衣。
青柯的心剑以及青白的无数光明小剑,忽然虚淡延伸,化作无数条清虚线条,袅袅蹿升,像大漠孤烟,在乱披风无常流转的孤幽光影里,仿佛成了唯一的有常。
这是教育家苍穹书斋里剑经书架上的一套剑法,名叫虚道剑。
那本剑经除了这虚道二字剑名,全篇都是些形状各异的线条,青柯二人五年中翻看过许多次,都看不明白这套剑法,更别说练习。
直到秘境衍道,铭刻道则于体内,两人明白了这些线条便是各种各样的道则,却因为不知道则,怕引下神秘伟力反噬自身,依然不敢施展这套剑法。
而今这方幻境传承大道智慧铭刻于心,两人终于明悟道则为何,虽然依旧看不懂这些道则里蕴含的真意和伟力,却知道这是教育家独有的大道道则,既然书于剑谱,便再也不担心反噬,终于用了出来。
所谓道则,便是源与源催生道的条件。
同样的两种源,道则不一样,催生出来的道完全不同,换而言之,道则,便是恒定的道律法则。
源源交衍为道,源无尽,且道则无尽,则道无穷,则天象无穷尽。
所谓道,或是某种不同属性混合异变的新源,或是源源碰撞同归于尽催生的终极伟力,或是某种神奇的意志规则,都有天象伴生,但有些时候,道本身便是各种神奇无端的巍巍天象。
以乱披风剑意施展虚道剑,直指人心的剑意影响敌人心智,再以虚道剑为杀招,青柯二人都不知这些道则会催生何种道,他们相信布衣人也无从知晓。
无从知晓,才能出其不意,方能攻其不备。
哪怕不能引下天道伟力,只是些伴生天象,都能让身为非凡领悟道意的布衣人忌惮。
剑招绵延不绝,则道则绵延不绝,则天象无端,大道无常,对布衣人来说,便如那些野心家初初遭遇神秘天道时那般,定然畏首畏尾手忙脚乱。
同时,被无常天道冲击断流的星辉光柱,再次落在青柯头顶,似大日陨落,源源不断灌入青柯体内沧海中堆积。
以虚道剑拖延时间,再蕴星辉入体激活神藏凸显本源,战中破非凡,融汇大道智慧,从而击杀布衣人,才是青柯的真正目的。
……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花辛命的星海瞬息而落,忽然化作一枚巨大的铃铛,清光玄转,道则缠布,铃铛内散发出数十种源力波动,震荡铃铛嗡鸣大作,仿佛十万玄煞雷霆蕴在其中,在轰击桎梏,欲图释放被封印在神藏中的至高神灵,向布衣人罩下。
青柯青白二人猛然提速,剑招绵延不绝施展,无数缕道则线条延伸而出,往布衣人极遁而去。
同时,青柯与青白体内铭刻的道则线条中,得幻境传承而明悟的那些道则线条,纷纷浮现前身体表,蕴起青冥玄光,透出衣衫,映入身前虚空,如同绚丽繁复的清玄图案,向布衣人映去。
亦是此时,一束狗尾巴草,一叶草剑,从后方深坑里腾空而起,化作一青一白两道长虹,横贯虚空,疾驰而至,却是绥绥青草,在短暂怔愣之后,赶来相助。
两人各自一身源力波荡翻涌,亦是跟花辛命一般,站在传说巅峰境之上。
巨大铃铛如天穹倾塌,无边源力波动酝酿翻涌其内。
铃铛外一片孤幽光影斑驳,乱披风剑意乱了岁月光阴,似乎在流转着人心底的欲望与脆弱、逆意与悲伤、幸福与挣扎。
风凄凄的、黄沙飞溅迷眼,让人无端的想呐喊嘶哭……
尤其是在这无尽道则引发的茫茫大雪、卷荡流云、天倾暴雨、滚滚雷霆、龙卷风罡、烈烈天火相互倾轧的乱世天象里……
再非凡的人,只要还在这土地上活着,又怎能真正的宠辱不惊无欲无求?
又怎能真正避开这直指人心的乱披风怅然意?
布衣人眼神怅惘,似有千年幽幽岁月时光沁润的悲伤和逆意,蕴在双瞳中,他迷失在乱披风幻境里。
无尽纷乱的源力交衍终究催生了大道伟力,一股令人神魂颤栗的波动前奏落下。
生死边缘,本能的求生欲望惊醒了他。
布衣人猛然暴退。
水汽刹那凝结,他化作一滴水,沁入黄沙下。
漭漭沙漠,刹那腾起虚无焰火。
水火交融,白晶析出,一道璀璨至极的闪电从黄沙下炸响,撕裂了这片荒漠。
滚滚风暴席卷天穹,对抗青柯等人联手引下的天道伟力。
嗡……
清玄铃铛剧烈震颤,煌煌天音,如黄钟大吕,响彻荒原。
花辛命现身铃铛之上,嘴溢血花,面色苍白。
乱披风孤幽光影支离破碎,青柯青白二人被掀推而上虚空,被花辛命拉住,三人堪堪搀扶于铃铛之上,摇摇欲坠。
便是此时,狗尾巴草横空而至,摇落无数草籽,洒落黄沙间,在布衣人消失周围,围成一圈,仿佛篱笆围栏。
狗尾草瞬息疯长,根系在黄沙下疯狂蔓延,疯狂吸收水分。
一叶青青草剑,遁入狗尾草围成的篱笆圈内黄沙中,一时黄沙蔓涌悬浮,好似翻地。
亦是此时,那片黄沙下,忽然蔓延出无限悲伤。
好像有人曾把毕生伤心葬在这里,生根发芽。
除了青草化作草剑行至的地方,其他黄沙都仿佛因悲伤过度而郁结的心绪,凝堵起来,渐成块垒。
一道青影,在黄沙块垒中若隐若现。
青影,自然便是那个青衣人。
如果付青崖在这里,他一眼便能认出那袭青衣。
因为这袭青衣,就是那个数日前从司南圣地叛逃的弟子,二百年前云国八绝榜排名第四的甘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