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赵忠玉去鞍钢工作时,一看那么多火学生。而他读私塾,读初中,虽有高中同等学历也没有文凭。如何面对在那个年代算相当高的鞍钢的智力结构呢?他收集一切零零星星的时间,用六个月读完大代数。星期天更是在图书馆里饼干加白开水地苦读1956年国家号召向科学文化进军,他是鞍山市青年标兵。1959年东北工学院请二十七岁的赵忠玉给学管理的研究生讲课。被文化充实起来的赵忠玉,坚实而具独立精神。至今他再忙也要每月去一二次图书馆,进行扫描式、充电式的阅读。我看到他床头的《国际商法》、《出类拔萃之辈》、《跨国公司》、《现代企业之魂》、《探索的十年》、《世界之谜再探》等等和他办公室书柜里的《人才学通论》、《信息论控制论系统论及其应用》、《科学心理学》、《改革一中国企业发展的主旋律》等等。记得九年前我贸贸然跑去攀钢。赵忠玉说及他读过我写的文章。我惊讶于他怎么有这样的精力与记忆力。这次我谈及我九年前在攀钢借阅的《有效的管理者》一书,他自然也是熟读了的。他说每个人都可锻炼成为有效的管理者,问题在于如何管理自己。譬如看来紧急的事不等于重要的事。
很重要的事,表面看起来不一定是紧急的。譬如学习。4月22日,星期的晚上,我参加一个例行的攀钢厂矿领导的学习会。这次是请东北工学院的老师来讲《创造力开发科学》。二百来人层层围着椭圆形的大会议桌坐着,自始至终不见一个人在下边说一句话。这些厂矿长,恐怕大都是抽烟的,然而却专注得几乎无人抽烟。我知道他们没有星期天,在现场忙乎了。一天下来,如今一个个提着神,头全竖着、立着、昂着,眼睛全看着老师或黑板。头是平行的,眼神是平行的,平行到如同一个人的叠影。那硕大的会议桌,便如同一台大机器,这一个个厂矿长是拧在大机器上的一一个个螺丝钉。我深感大工业的力量!东北工学院的老师正在讲台上讲到日本的创造力开发。有人问松下幸之助,你在短短的时间里发展到一个大公司靠的是什么?松下说靠他两万职工一年提五十二万条合理化建议。说你如果把技术、资金都拿走,我就靠这两万职工十年后还能办起一个数一数二的公司。攀钢的厂矿长们一个个头平行地竖着,眼神平行地望着“东工”老师。我头脑里涌现起一个公式:有追求的人+温度适宜、光明高爽的环境+事业的压力=创造力开发的科学。
老师讲完课,赵忠玉走上讲台讲了两句。大意是下课后大家想想如何进行创造性工作,自己进行的是不是创造性工作。如果实在创造不了,也可以。但是,千万不要去扼杀他人创造性的工作!
九年前我去过攀钢技校,这次我邀一位北京人驱车同往一路向他介绍上技校的漫漫盘山路。我记得,那路盘了又盘,盘得我晕头转向、蔫头耷脑。“到了。”司机说。到哪儿了?这不是技校。技校?还没上土路呢。车一路只在两行法国梧桐间的柏油路上开。我记得技校所在的山因为含矿量大,石多土少又缺水,所以没树。人说技校三十八万平米土地如今绿化了十二万平米,路也是新修的,不用走原先那盘山路了。我是怎样也不认得这技校了。红绿相间的串钱柳,四季常青的台湾相思,浓艳欲滴的凤凰树,占地十亩的月季园里至少有三十种月季。荷花池里有鱼有大睡莲。人工湖配上曲桥小亭,好似走进苏州园林。这一切都是层层削平山头顺着地势修建的。那蘑菇亭,那望江楼,尤其错落有致。还有足球场、网球场、旱冰场、排球场、篮球场、田径场。一个清纯透蓝的游泳池,带有看台和更衣室,很现代化。每当星期天,总有攀枝花人拉家带口进校游览照相。简直就差卖门票了。在攀枝花的大太阳下,花木一天不浇水都不行。旱死了,再栽。我看到学生们正在劳动。他们是分片包干的。
当然,攀钢投资很大。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教授说,“技校这套高级理化检验设备是日本制造的,可他们学校还舍不得花这个钱买。说他们走过的地方不少,这次看到一个企业能这么重视教育,这个企业一定有前途!”北京钢院的老师看到攀钢技校的语音实验室,这在1983年,全国也没有多少套。钢院教师很惊讶。赵忠玉心想,我和你们不大一样。你们花一块钱就少一块钱,我们的钱是能下崽儿的。
是的,技校已经为攀钢培养了六千二百多名四十多个专业的毕业生。现在在校的有三千八百名学生。学校顺应公司生产建设的进程,不断预测公司即将需要的专业。譬如二期工程要建一个热电厂,技校就培养发电、汽轮机、锅炉等专业的学生。譬如生活公司要扩大,技校就开设烹调专业。赵忠玉说:你们学生的素质怎么样将来攀钢职工的素质就怎么样。
攀钢为了探索让孩子们的个体得到更自由、更充分发展的天地,1986年建了一所实验学校。4月26日我从粘土矿回来,看看还有点时间,就直奔实验学校。该校楼顶上竟然铺满土,种满了葡萄,既可遮阳,使顶层的教室凉爽一些,又可一年收获一千多斤葡萄。我随意走进一个教室,看见一个小青年正打爵士鼓。我说,同学,你几年级了?他一愣,他说他是老师。我走进一间大教室,正好在举行歌、舞、器乐三项全能决赛。我指着正主持决赛的小伙子问人:这是老师吧?人说这是高中生。我想,老师像学生,是因为身心年轻;学生像老师,是因为营养充足、发育健全。一号参赛者上了台,演奏CASIO电子琴。一问,这琴两千多元,是他家给买的,他爸爸是攀钢工人。二号参赛者上了场,演奏YAMAHA电子琴,也是家里花了两千来元买的,爸爸也是攀钢工人。实验学校有中学部、小学部共九百名学生,自由报名参加艺术或体育训练。他们的击剑选手曾获全省青年花剑第一,举重选手曾获全省青少年轻量级个人第三。
攀钢教育处长肖信珊说,要让学生有健壮的体魄,健全的智能,健康的心理。实验学校根据攀枝花夏天高温的特点,把一年两学期改成一年三学期。每学期三个月,每年的2月、6月和10月放假。2月过春节,6月过夏令营,10月金秋,正好旅游。赵忠玉一直鼓励学生多出去走走。攀钢蓉城大厦对学生去成都的住宿非常优惠。是的,让大自然回到孩子们心里,把孩子们的天性还给孩子们自己。学生分批去了西昌、成都、重庆、桂林、昆明、西双版纳、九寨沟、长江三峡等。每次旅游时让孩子们摄影、撰文、办油印小报。当然累苦了老师。但是,孩子们不是等社会创造好了条件再长的,他们天天在长,社会只能不失时机地为孩子们创造条件。
攀钢同时也为教师们创造条件1982年赵忠玉从全省招聘老师。面对三千名应聘者,人说似有“网罗”之嫌。赵忠玉说不是网罗,是自信。如果有过一点“问题”就不相信别人,不用他们,这是自我虚弱的表现。老师报到后,攀钢又创造条件把他们送往各地培训。赵忠玉深知攀钢的基础教育是欠了账的。如果老师们在攀钢关起门来自己积累教学经验,那么,先进城市在先进的基础上又前进了一大截了。
教师们的劳动见了成果。攀钢在恢复高考的头五年,年年一个考不上1983年有四名子弟打破了零的纪录,上了大学。1985年以后,高校升学率平均达百分之二十以上了。1989年有十六名子弟考上重点院校。更有两人都以五百九十八分考上了清华大学。这对于攀钢的教师、学生乃至职工,也是一种心理上的平衡。
关于攀钢的教育,肖信珊还有很多“工程”,“跟着良心走。”她说,“现在气还不敢喘,只是直了直腰。”我看她精瘦的脸上似乎只剩下一对大眼睛了。除了大眼睛其他都淡化了,可以忽略不计了。一身简练的黑衣服。上衣简练到无扣,裙子简练到无摆。再加一双黑皮鞋。攀钢的薛书记对我笑指她,说这是攀钢有名的铁女人。
攀钢子弟考不上大学的总是大多数。终究在70年代初大家还都住席棚子。在山地上开办的教育,基础太差。赵忠玉很动情地说:分数面前人人平等也是不平等的。我们攀钢的孩子不是不行。他们的分数不够,我们用钱来凑。公司出钱让他们上大学委培。公司给委培的大学生每人发三大件,皮箱、计算器和英汉大辞典。凡念书好、在学校得奖学金的,公司一律再如数发一份奖金给学生01988年攀钢就设了五十万的教育基金。近三年每年教育经费约千万元。赵忠玉拍着委培的学生们:你们拎着攀钢的皮箱,揣着攀钢的计算器,夹上英汉大辞典,你们给我把腰板挺起来!
难免也有的“崽”在高校培养出来了,有本事了,不回来了。“伤心,不够朋友。赵忠玉说,眼睛里一下泛起了泪水:“不过好在他们也在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