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最初几年,南斯拉夫致力于同东欧国家,特别是同各邻国发展友好关系。从1946年到1947年,他们分别与波、捷、阿、保、罗签定了友好互助条约。与此同时,铁托还先后出访了这些国家。每次访问都受到了当地人民热烈的欢迎。南斯拉夫在战争期间和战后取得的成绩,特别是铁托本人百折不回的斗争精神赢得了这些国家人民的尊敬。他们感到南斯拉夫的经验对于他们,比苏联的经验更切近实际。当铁托来到布加勒斯特时,有50多万人冒着大风雪聚集在广场上欢迎他。在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波兰也是一样。
南斯拉夫的外交成就犯了莫斯科的忌,这种荣誉从来是只该斯大林所有的。这是一种挑战。尤其是在南阿关系、南保关系上。这些邻国间的关系原本比较复杂,南斯拉夫正在努力开创同它们建立新关系。它们之间的问题基本上是由两国领导人商讨解决,还没有形成向莫斯科讨教的习惯。莫斯科不能坐视这种自由化在它的势力范围内形成风气。它看到,此时所有这些国家同西方的关系都很紧张,它们惟有依靠强大的苏联,才能在国际社会生存。因此,它决心敲打敲打它们一下了。
直接给苏联插手干预的机会来了。铁托结束他的友好访问后,季米特洛夫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发表了一篇声明,他提到了在巴尔干建立联邦的事。他说,一旦条件成熟,“我们这些国家的人民将不会去问帝国主义者,不会理睬他们的反对,将会在他们本身利益的原则下,解决这个问题。当然他们本身的利益与其他国家的利益和必要的国际合作是息息相关的。”季米特洛夫的讲话只代表保加利亚一方,其实南斯拉夫是反对建立保南联邦的,因为两个国家没有联合的基础。但是,这样一件重大的事情竟然自作主张,竟然不向莫斯科请示。苏联的反应首先由《真理报》作出了,它开始刊登了季米特洛夫的声明,随后又以读者来信的形式,责问《真理报》这是否代表了苏联的观点。然后又以答读者问的形式表明《真理报》的态度,与其说《真理报》真的对联邦表明态度,不如说是对他们这种自行其是的态度发态度。随后,莫斯科就电召保南两国领导人迅速赴苏,磋商此一问题,他们并不是不要联邦,而是要按他们的设计图造的联邦。苏联人要求三个党的总书记参加会议。季米特洛夫代表保加利亚奉召前往。南斯拉夫是派遣的卡德尔参加会谈,他们没给苏联人那么大的面子。铁托有种预感,斯大林打算通过这次会议还搞点什么名堂,而不光是批评季米特洛夫的讲话。莫斯科很清楚,南斯拉夫并不赞成季的观点,那么有什么必要叫他也陪同受训呢?
正当卡德尔等人准备成行时,南阿事务又生枝节,因为此时霍查担心希腊人会占领阿尔巴尼亚南部领土,这些地区向来是希腊族人住的。阿尔巴尼亚政府请求南斯拉夫派遣两个师赴该地区加强防务。南斯拉夫在原则上同意了请求,只是出兵的具体时间还未定下来,眼前先派一个空军联队进驻阿尔巴尼亚。莫洛托夫得知这一消息后致电南斯拉夫,不同意作这种安排,措辞非常严厉,因为这意味着将把苏联拖向与西方的对抗中,西方没有人会相信,南斯拉夫支持的希腊叛乱没有得到苏联的同意。
南斯拉夫代表团于2月8日到达莫斯科。2月10日,在克里姆林宫斯大林召集南保代表团开会。
苏方参加会议的有斯大林、莫洛托夫、马林科夫、日丹诺夫、苏斯洛夫;保方是季米特洛夫、科拉罗夫、科斯托夫;南方为卡德尔、吉拉斯、巴卡里奇。会议由莫洛托夫主持,他一开场就阐明苏方与南保方存在严重分歧。苏方不同意南保在友好互助条约有效期内签订关税联盟协定,批评季米特洛夫关于建立联邦和关税联盟的声明。讲到这里,斯大林插话道:“我们见到季米特洛夫同志在记者招待会上极端放纵自己,他讲话一点不加考虑。”他特别提到季米特洛夫的声明给外界造成了是苏联所赞成的印象,实际上苏联一点不知情。
莫洛托夫讲完后,季米特洛夫发言,他解释,南保两国对外界并未宣布签订关税联盟协定,仅表明双方已达成谅解,可能签订协定。他解释由于国内存在困难,希望通过与他国合作促进发展。他对斯大林的批评也表示接受,承认他的声明确实糊涂。斯大林插话:“你想哗众取宠,那完全是错误的,因为那样的联邦是不可能的事。”他说,这个建议原则上是不正确的,反马克思主义的。没有苏联参加就不可能建立任何广泛的联邦。“要是有朝一日建立联邦的话,我想是会建立的,那么我们就把俄罗斯与保加利亚和南斯拉夫合并,把乌克兰与罗马尼亚和匈牙利合并,把白俄罗斯与捷克斯洛伐克和波兰合并。”
季米特洛夫这位国际共运的老战士尽管有过勇于斗争的光辉历史,这时在斯大林面前却像个小学生一样低下了头。他真心实意地作了自我批评,说:“是的,我们犯了一个错误,但我们也会吸取教训的。斯大林同志,我们大家都要向您学习。”斯大林回答他:“我们争执的问题不是什么错误问题,而是我们各自不同的概念。老头子,你说什么向我学习,你就像一个去赶集的老太婆,逢人便唠叨,想到什么说什么。”
斯大林最后表明,他并不反对南保建立联邦,但是绝不容许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缔结同样的关系。其实苏联人嫉恨的不是联邦,而是没有跟他商量。实则南保建立联邦,有利于苏联控制南斯拉夫,因为在保加利亚,有一大批忠实于苏联的人。
接着发言的是保加利亚的科拉罗夫。他说:“我看不出季米特洛夫同志错在哪里,因为我们已将协定的草案递交了苏联政府,苏联政府对建立关税联盟一事并未提出异议,只就侵略者的定义提了一些意见。”
斯大林问莫洛托夫:“他们真的把草案递交我们了吗?”莫洛托夫回答:“哦,交了。”斯大林气极了:“那我们是自己在作弄自己了。”季米特洛夫赶紧抓住时机说:“这就是我发表声明的理由,因为草案已交莫斯科。”斯大林更是容不得这种转守为攻:“你简直像个共青团的青年,乱来一气,不管你做什么,你讲起话来就像街道妇女一样的斗嘴。你是想耸人听闻,你俨然还是共产国际的书记。保加利亚和南斯拉夫根本没讲他们正在干些什么。我们不得不到街上去打听这事。但那时,我们发现我们已面临一桩既成事实。”
保加利亚的科斯托夫想发言,他讲了几个经济方面的问题。斯大林打断他:“你们有具体部门管这些事。我们召开这次会,是为了讨论苏联与南保方面在外交政策上的分歧。”科斯托夫只好静默不言。
轮到南斯拉夫卡德尔发言了。卡德尔也指出条约草案事先交莫斯科看过,苏方只提出条约期限应改为20年。因此,他看不出南苏之间外交政策分歧何在。斯大林说:“有分歧,而且是严重的分歧。你说,关于阿尔巴尼亚的情况怎样?”这一问有点出其不意。卡德尔便作了一番情况介绍。斯大林再次打断他的话:“这里又有一个事实,你们派遣两师人去阿尔巴尼亚,没有同我们磋商。”卡德尔承认,确实没同苏联磋商,但这件事,具体协定还未签。前些日子南应阿的请求派了一支空军联队赴阿,这事并未引起任何国家争端。南斯拉夫的对外政策在任何重大事件上都与苏联进行了磋商。斯大林激烈地反驳:“这不是真实的。在任何问题上你们都没有同我们磋商。”
这种“讨论”气氛,卡德尔无法讲下去了。随后又是莫洛托夫发言。当讲到关税联盟的问题时,卡德尔想再次发言,为南保关税联盟辩解。他说联盟不见得都不好。斯大林要求他举例。他举出了比荷卢。斯大林说:“比荷卢,没有这么个东西。”卡德尔回答:“有比利时、卢森堡。”斯大林说:“别无其他了。”“还有荷兰。”“没有。”“有荷兰,请看比荷卢这个名称,它是指比利时、荷兰、卢森堡。”斯大林怒火中烧:“我说没有就没有。”
卡德尔不说了。斯大林就着莫洛托夫的话题,提出了他的建议。他赞成建立东欧国家联邦,这包括3个部分:波捷联邦、罗匈联邦和南保联邦。他对季米特洛夫说:“保南应当明天就建立联邦。”
卡德尔指出,南斯拉夫虽有与保结盟的意愿,但现时条件不成熟,不必太匆忙。南保双方都同意联邦必须逐步实现。斯大林反对说:“不,必须立即宣布成立联邦,越快越好,条件已成熟。首先,保加利亚和南斯拉夫联合起来,然后把阿尔巴尼亚再合并进去。”如此重大的问题,卡德尔不可能表态,他说:“斯大林同志,我们没有受权就这个问题作出决定,因为会议通知没说讨论这个问题。”斯大林尽管生气,也只好不谈了。
这个问题到此为止,会上还谈论了些其他问题。
南保建立联邦,双方认识还不一致。保加利亚人提出以南斯拉夫为一方,保加利亚为一方结成联邦。而南斯拉夫认为保加利亚只能同塞尔维亚、克罗地亚、马其顿等诸联邦成员一样,合并成一个联邦国家。这种认识分歧致使南保联邦目前不能建立。苏联人现在力促此事,意在破坏南内部团结。而第二天,季米特洛夫会见卡德尔时暗示卡德尔,也许苏联人的意图是想最终将南保并入苏联。
这次莫斯科会议,对南斯拉夫,斯大林强调的是有关对外政策问题,南斯拉夫必须同苏联相互磋商,今后再不容许有自行其是的行为。
第二天,卡德尔被召到莫洛托夫办公室。当他一跨进这位外长的房门,莫洛托夫就递给他一份苏南两国政府就外交政策进行磋商的协定书,要求他签字。卡德尔回忆当时的场面说:“我目视着蓝色夹子里的这两页纸,耳听着莫洛托夫的命令签字的粗暴声,真使我怒不可遏。虽然南斯拉夫政府不反对在外交政策上进行磋商,但为什么一切要以这种方式进行呢?……它只能使我想起大国对弱小国家的专断。我思索怎么办,到底签不签字?最后我决定签字。我这样做是想不使已经紧张了的形势更加复杂化。因为处于手足无措的状态,我竟把自己的名字签在莫洛托夫应签字的地方。因此协定原文必须重写,签订的程序推迟了一天。第二天晚上,我签署了这个协定,马上便和我的同志们离开了莫斯科。”
4 对苏联说“不”
1948年2月10日,克里姆林宫召开的会议,苏联第一次公开表示对南不满。接着发生了两起国际性的事件,南斯拉夫似乎面临着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第一件是在罗马尼亚,一夜之内,罗共已下令从所有地方撤除铁托的画像,而过去,铁托的画像跟斯大林、季米特洛夫等人的像是挂在一起的。这件事立即为外界所注视。第二件是在阿尔巴尼亚庆祝红军建军节宴会上,苏联代办竟拒绝与南斯拉夫公使干杯,说:“除非铁托赞成民主集团之间的团结,我才为他干杯。”
真正的压力还是经济方面的。战后年代,南斯拉夫对外贸易绝大部分是在东欧国家之间进行的,而且主要是苏联。这一年,南应与苏联重新签订贸易协定,以前的协定4月即期满。南斯拉夫前两个月就派了贸易代表团到莫斯科。二月底,苏方通知南方,南没有必要再派遣贸易代表团赴莫斯科。这实际上是中断了两国贸易关系。南斯拉夫立刻感觉到国民经济受到严重影响,因为它有很多重要物资依靠从苏联进口,尤其是能源。
3月1日,南共召开了中央全会。会议专门谈到与苏联的关系问题,在讨论其他问题时也无不与苏联问题有关。这次会议是在领导人中第一次集体探讨与苏联在各个问题上存在的分歧。铁托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事关南斯拉夫独立的重大问题。出席会议的中央委员一致表示对苏联应采取坚定的立场,决不屈服于苏联的压力。只有财政部长斯雷坦·茹约维奇从会议一开始就一言不发,一个劲地作笔记。散会时,大家决定,对会上讨论的事情绝对保密,一个字也不得泄漏。
南共中央全会之后,苏联方面不久就有了新的反应。3月18日,苏联驻南军事代表团团长巴尔斯科夫将军通知南国防部长波波维奇,苏联政府已决定下令从南撤离一切军事顾问和教练,因为他们“在南斯拉夫陷入了不友好的境地,受到了敌对待遇。”时隔一天,苏联代办又求见铁托,并向他宣读了一份苏联命令撤离在南一切文职专家的电报。
铁托就这两起事,当天致函莫洛托夫。第一,他指出,苏联所提出的撤离军事人员的理由不是真实理由;第二,南斯拉夫不许经济人员对外提供情报,一切情报应经由官方组织间取得。如果这就是苏联撤离文职人员的理由,南政府难以理解。
信件发出不久,斯大林的复信就来了。是由苏联大使拉夫连捷夫和阿米尼洛夫在萨格勒布向铁托递交的。
两位苏联使节来到铁托的郊区别墅。他们阴沉着脸走进铁托的房间。铁托正坐在写字台边,起身跟他们握过手后,没有寒暄。大使递过信来,铁托没有让坐,随后站在写字台边迅速地翻阅信件。
信的开头措辞就非常严厉,铁托看过几行,便有一种黑云压城的感觉。但他控制住了自己,既没有表现畏缩,也没有表现愤怒。他不想让拉夫连捷夫从中得出点什么来。拉夫连捷夫的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着铁托,不等他看完信,就问:“什么时候答复我们?”铁托回答:“我们将考虑这封信。”
两位使节退出去。会见总共只花了几分钟时间。铁托这才把信从头至尾细细读了一遍。
信是莫洛托夫和斯大林签署的。首先,他们说明了召回苏联专家的理由,他们认为苏联专家有权向任何部门、任何官员收集他们所要的任何情报。他们的人,包括苏共驻情报局机关报的代表尤金,都处在南保安部门的监视下。只有在最不民主的资本主义国家才会这样对待苏联人。接着,信件对南共党内情况进行评价,说南共并不是完全合法的,党没有执行阶级斗争路线,党已融入到人民阵线中,党内没有民主气息,中央委员会不是选出的而是指定的,没有批评与自我批评,整个党都处在保安部的监视之下,保安部长就是党的本部书记。信的最后点了几个人的名:“听取吉拉斯、伏克曼诺维奇、基德里奇和兰科维奇等这批可疑的马克思主义者关于苏联的言论是荒谬的。”信中提到:“我们认为托洛茨基的政治生涯足可为一个教训。”这种暗示是够吓人的。谁都知道,在苏联,托派的帽子意味着什么。
铁托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摊牌的时刻已经来到。要么屈服,要么抗争,必须作出抉择。他立刻给政治局成员打了电话,通知他们马上研究对策。随后他把信又再看了一遍。每当他思考重大问题时,他习惯于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此时,他就陷入到这种沉思状态中。当他考虑成熟后,立刻伏案起草了致斯大林复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