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贴近地平线了。
从高速公路望去,一大片的田野反映着金色的光泽,向天边伸延。几颗星星出现在晴朗的天空,一闪一闪地对着晓辰眨眼。在距离地面75公里以上的大气中层,飘浮着极淡的几抹丝绸般透着银色光泽的夜光云,这预示着至少十几个小时之内,天气将保持晴天。
今晚天气不错。
晓辰把着方向盘,驾着老友雪莉的车穿过纽约郊外,驶上前往费城的高速公路。
一头棕发的雪莉,枕着小枕头蜷在后座梦周公。晓辰跟纪衡吃饭的时候,雪莉也正与哥伦比亚大学昔日的同窗聚餐,一高兴喝多了,上了车倒头便睡。
车上的立体音响播放出英国作曲家古斯塔夫·霍尔斯特的《行星组曲》,齐奏的长号反复行进在魔神天王星的旋律中。车窗外越来越昏暗的团团树影,伴着这昂然高亢的旋律,飞速地向后闪去。
激情洋溢的音乐,晓辰却充耳不闻。几个小时以来,自从纪衡告诉她迈克尔与中国四大美女这桩怪事,她的思绪就一直绕着这个谜团,无法离开。
迈克尔,威尔逊,纪衡,中国古代四大美女,这看上去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物,怎么就联系在一起了呢?
八点钟之后,纪衡会从威尔逊那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晓辰知道,半年来,威尔逊先生正带领纪衡他们这个小组进行一项生物基因研究。这个研究项目将寻找并破译出人类所有的基因密码,据此,人类可以基因重组。“我们称这个计划是‘乐园’”纪衡曾偷偷告诉晓辰:“‘乐园’的一个最终目标是让人们至少可以活到250岁!”
而这项具有重要意义的科学研究,现在竟然不得不停顿下来,仅仅是因为迈克尔热衷的美女,而且还是早就化为尘土的中国古代美女,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么?
晓辰百思不得其解。
晓辰与纪衡都属于好奇心特别重的一类人物,所以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科学研究作为终生职业。他们都有一种研究型学者应具备的特质,就是对他们研究的问题格外专注并且执著。他们能在一般人视为畏途的破解难题的过程中,享受特别的乐趣。
虽然晓辰推测迈克尔所指的中国四大美女是四件艺术品,但是,她也明白,证据不充分。按“大胆设想、小心求证”的原则,远不能敲定结论。
既然一时无法判断,与其胡思乱想,不如静观其变。何况再过半小时左右,纪衡就会给她打电话,揭开谜底。晓辰想。
汽车溜下高速公路,驶上了一条通向圣洛朗小镇的乡间公路。
公路一径夹树,淡淡的月影婆娑了一地,恬然,静谧。晓辰关了音响,照着自动线路图的指示向前开。这边的公路她并不熟悉,心里没底。只是按着雪莉事先定好的返程线路,她们应该到圣洛朗小镇住一晚上,因为雪莉在那镇上有点事儿要办。
天暗下来了,路边的指示牌一晃而过。晓辰心里有些忐忑,扭头一看,雪莉睡得正香,便打消了叫醒雪莉的主意。
犹犹豫豫开了几分钟,汽车上了一个小山坡。坡顶拐弯的时候,穿过了路边高大的树木遮挡,前方的景观进入晓辰的视线。但见远处一片星星点点的灯光。
晓辰一喜,没错!那就是圣洛朗小镇了。她放心地打着方向盘,顺着公路向坡下滑去。看样子,离圣洛朗的直线距离不到2公里。
好吧,雪莉,你抓紧时间再睡一会,我们这就要到圣洛朗了。
忽然,前方一条白乎乎的影子贴地窜上了公路,“汪汪汪”一阵狂吠。
一条小狗!晓辰急忙刹车。
“汪汪汪”,小狗没等晓辰下车,便急切地扑向车窗边,立起身冲她叫,还合拢前爪不停地向她作揖。
“晚上好,”晓辰拍拍它的头,试图安慰它。
小狗温驯地低下头让她抚摸,然后睁着溜圆的眼睛,急切地恳求地望着晓辰。
“你有麻烦了?”晓辰问。
“汪汪!”
小狗跑向路边,又回头盯着晓辰。
晓辰看了一眼后座的雪莉——她老人家睡得人事不醒。
哎!雪莉,你车上呆一会吧,我瞧瞧去。晓辰关好车门,跟上小狗。
小狗带着晓辰穿过路边的灌木丛,飞跳过一条水沟,狂奔过一片光秃秃的荒地,钻进一片密密的树林。
看,前面是什么?
晓辰的心“砰砰”乱跳,她喘着气停下脚步。
一架小型直升机栽倒在树林中,尾巴上的螺旋叶片,沓拉着在风中,轻轻晃动。
剌鼻的焦糊气味弥漫空中,一股黑烟翻腾着向上冒。
黑烟里传来低低的人呻吟。
“汪汪!”小狗冲进那团黑烟里。
晓辰捂着鼻子跟着摸了过去。
借着浅浅的月光,晓辰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躺在飞机残骸狼籍的地上。
晓辰上前,抱起他的上半身。
啊呀,很沉重!晓辰吃力地又抱又推又扯,试着让他抬起胸部以上的身体。
一张血肉模糊的男子的脸庞,无力地转向她。
好熟悉的面孔啊!
晓辰一怔:“你是谁?发生了什么事?”
“盒子,盒子……”,男子梦呓似地呻吟。
晓辰放下他,跑到飞机驾驶室旁察看。
在黑暗的树荫里,飞行员垂着头歪在座位上,看不清他是死是活。
他们遇上了空难?!
晓辰的心砰砰狂跳着。
她伸手便去摸手机。糟糕!手机放在包包里,包包放在车上。
晓辰冷静地定定心思:对了,他可能带着手机,我找一找,找到的话就不必跑回去拿手机了,时间宝贵,多争取一秒就能挽救一条生命。
她急忙返回到那躺在地上的男子身边,双手在他身上口袋外按下,轻轻摸索。
这男子口袋摸上去平平的,显然里面什么都没有。
晓辰不知如何是好。
这样恐怖的坠机事故场面,从小到大,她可是头一次亲临。
荒郊野外,满地的残骸,两具或伤或亡的人体……晓辰口干舌燥,四肢无力。
手机不在他的口袋里,也许是掉在他的身旁附近了?再找一找吧!
晓辰自己跟自己说:一分钟找不到的话,我得马上背他回到公路上!
哗哗!晓辰一双手飞快地在男子身边的地上扫来扫去,划过地上的树叶和断枝,她要寻找有可能落在男子身边的通讯工具。
双手一边摸索,她一边快速默念记时:1,2,3,4,5,6,7,8,9,10……
有时候,手头上没有钟表,为了记时间,她就快速默念阿拉伯数字,数三个30,就是半分钟,数六个30,就是一分钟。这是实验室的高人传给她的绝活,“别看这些雕虫小技,有时候能派大用场”,早年那位高人这么叮嘱她。
准确估算时间,是一位实验科学家的一项基本功。为此,她不知训练过多少次。
天,几乎全黑了。一轮明月从睛朗的天空投下淡淡的银光,穿过密密的树叶,斑斑点点地洒在黑幽幽的地面。
这时,就在离晓辰头上几米的树枝上,一只巴掌大的小物体悬挂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它反射的一小团月光正在风中晃动,光斑不时从晓辰的发梢上掠过。
但是,晓辰只顾得在地上摸索,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头上。她还急得差一点要哭出声来:什么都看不清楚啊!
6,7,8,9,10!第六个30数完了,一分钟到了!
晓辰果断地抱起男子的上半身,艰难地把他的身体摆顺,然后自己弯下腰,慢慢背起他。
好沉啊!晓辰娇小的身躯被压得晃了几晃。
她咬着牙,使劲稳住向前迈出步子。
要快!快一点送他去医院!
要稳!千万不能摔倒!
终于,月光下,两个模糊的影子贴着地面开始移动,随后便渐渐加快了速度。前面那个影子是那只小狗,它自告奋勇地再次领路。后面跟着的就是背着伤员的晓辰。不一会儿,他们已经走出了密林,来到了光秃秃的土豆地。
这时,被他们甩下近七八十米的密林里那架飞机坠落的现场,那只悬挂在树枝上岌岌可危的小物体,终于被风吹落了。它在树杈中嗑碰了两下落在地面上,又打了几个滚。
就在嗑碰翻滚的过程中,它的屏幕和按钮被树枝和地面触到,发出几声微弱的“滴滴”声。
随着这“滴滴”声响之后,大约三分钟,死神再次降临。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大地微微震动——一枚小型导弹精准地射向那个刚刚发出“滴滴”声的小物体。
小物体,正是一只昂贵奢侈的名牌手机。机身上镶嵌的上百粒钻石瞬间被炸得无影无踪。
公路边,雪莉被“轰”的一声巨响震醒,她爬起身来张望,晓辰呢?
她揉着睡眼推开车门,站到了车外。于是,神志仍迷迷糊糊的她忽然双手捂住嘴巴,惊骇不已望着迎面而来的人影——满脸汗水的晓辰,艰难地背着一个人,跌跌撞撞向她走来。
“快!快!雪莉!”晓辰气喘吁吁,声音嘶哑。她快撑不住了。
雪莉跳起来,帮助晓辰将她背上的人放进后车座。借着车顶灯光,她隐约看到,那是一个男子,双目紧闭,气息奄奄,脸上血迹斑斑,黑一块,紫一块。
雪莉倒吸一口冷气,无语地盯着晓辰。
晓辰气喘吁吁,面色苍白,“雪莉,你开……开,我手……软了……”她挤在前座与后座的狭小空间,伏下的身子斜靠着前座椅背,一手撑着座沙发,一手扶着伤员的肩部,不让他掉下座位。然而,这种姿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使她极为难受。
雪莉冲到主驾驶位,不假思索地发动汽车,飞快扫了一眼自动线路图,全速向前方的圣洛朗小镇冲去。当她能腾出右手的时候,便掏出手机狂拨号码。因为紧张,她牙齿打架,手指乱抖。
开车前,小狗就跳上了副驾驶员的座位,一边“呼呼”吐着舌头,一边看着雪莉驾驭汽车,仿佛完全明白雪莉在做什么。
灯火初放,正是圣洛朗小镇普通居民吃晚饭的时间。
这是一个乡村小镇。小镇很小,方圆不足两公里,人口只有区区几百号人。小镇中心有一个小诊所,总共两个医生三个护士。平时的晚上,只有一位值班护士。遇到有病人头疼脑热,需要急诊的话,护士就打当班医生的电话。医生们都住在小镇上,通常能在五分钟左右赶到医务所。
外科医生麦恩博士正在家里的厨房扎着围裙,叮叮咣咣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厨具。一家三口刚吃完晚饭,夫人才把三岁的小宝宝抱回客厅。电视在客厅里开着,麦恩医生的夫人琳达怀里搂着咿咿呀呀的小宝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会儿是橄榄球队,一会儿是天气播报,还有各地的新闻。
麦恩医生把洗好的碗筷整齐地放进厨柜里。这时,“嘟——!嘟——!”客厅里电话铃响了。
琳达腾出一只手拿起电话:“嗨!”
“达令!诊所的电话,”她叫道,一边将无绳话机递给麦恩医生。
麦恩医生接过话机。
不会是东街的伯森吧?这个伯森啊,若是他的牙齿再疼的话,建议他尽快动手术,不能再拖了。他想。
“你好!”一个熟悉而急切的声音,是护士珍妮。
嗯,不是伯森。
“珍妮,有事么?”
“克伦威医生,不,麦恩医生,”珍妮的声音很激动:“快来!快来帮忙!”
听上去,她有些语无伦次了。一遇到很麻烦的病人急诊,珍妮就会这样。
“好的,珍妮,我马上就过去。”麦恩医生放下电话,转身向琳达,摊了摊手。
这意味着,今晚他很可能没时间呆在家里陪小宝宝和琳达了。
琳达向他摆摆手,无声地说:快去吧!
等敬业的麦恩医生赶到小诊所的时候,他惊异地看到,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已到齐了,大家神情紧张,行动快速。平日清静的小诊所,笼罩在一片怪异的紧张气氛中。
出了什么事?他快速向急救室走去,一旁的珍妮麻利地协助他套上消过毒的浅蓝色手术服。
把麦恩医生送出门后,琳达站在自家的小院子门口,并不急着回屋里去。
月光很美,小宝宝在院子里的草坪上蹒跚乱走。草是软的,空气清香。小院角落的玫瑰和蔷薇前不久都开了。草虫趁着月光,哼哼唧唧地唱歌。
温馨的夜晚,平凡的日子。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剌耳的警笛声。很快,几辆警车便飞快地驶过她家门前的公路,向她丈夫刚才所去的方向呼啸而去。
琳达一脸迷惑地站在院门口,眺望着那个方向。出了什么事?
“琳达,刚才你听到了爆炸声么?”邻居费里妈妈冲她喊。
“爆炸?哪里爆炸?”
“炸得很厉害哪,我觉得都地震了!”一个小脑袋从篱笆后冒出来,九岁的费里加入大人们的谈话。
琳达想起来了——哦,那时她还纳闷怎么那支橄榄球啦啦队竟然放炮仗呢,这炮仗还震得她家的地板颠簸了一下。原来不是电视里的声音,是爆炸了,怪不得!
当时她正在一心应付耍闹不吃蕃茄汤的小宝宝,完全无暇他顾。那一声轰然的爆炸声她竟没听真切,误以为是电视里在放炮仗。
难怪丈夫被珍妮叫走了,可能是有人被炸伤了。
琳达与她的邻居并不知道,就在她们闲聊的时侯,一道无线电波从地面奔向地球外的通讯卫星。
在遥远的中东的一个小小的密室里,这道电波被解译成一段简短的文字:“今晚8时10分,003坠机生死不明。地点:纽约至费城之间,圣洛朗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