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2013年春天降落于俄罗斯的那场陨石雨的一声巨响，全球的陨石市场忽然大旺起来。潜伏近20年的“地下陨石组织”如“雨后春笋”，蓦然出现在地球人面前。一块仅10克重的俄罗斯陨石碎片在互联网上竟然炒到10万元人民币，引得藏家直流口水。
在见惯大风大浪的图桑，俄罗斯陨石并未掀起太大的风波。老猫们非常淡定，当然他们也乐于私下聊聊。因此，“陨石”这个词，不时从慈善茶会上的人们口中吐出，但君子们都只动口，并没有人真刀真枪的当场兜售陨石。
太阳系的陨石，被那家伙整理成一叠叠汉堡包厚的相册，塞在他背着的双肩包里。尽管他肩负着沉甸甸的价值连城的太阳系，周围的人们却仿佛太阳系的小行星一般，一次次敬而远之地绕过他这枚太阳。在图桑，人们对地球上的钻石、宝石、化石更感兴趣，趋之若鹜。不到鸡蛋大的极品钻石，甚至比基特峰上的一座天文台还贵重。
晓辰走过去，拿起一本摊开放在标本柜上的相册，随意翻看。
陨石分为石陨石、铁陨石、石铁陨石三大类。每一块陨石，拍有上下、左右、前后六个面的图片，所附的标注，除了采集地点、时间之外，陨石的尺度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毫米单位，重量准确到1%毫克单位。
那家伙看着晓辰，试探道，“你集邮么？”
晓辰看他一眼，浅浅一笑，低头看看相册，又抬头看看他，认真地回答，“当然。”
“科学要么是物理学，要么是集邮。”卢瑟福老先生曾经曰过。这相当于儒家《论语》的名句在物理界是人人耳熟能详，只有集邮的人不知道。为了表示谦逊，在公众场合下，有道德的物理人士会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对集邮的欣赏。
老卢的断言过于武断，但换言之，他非常抬举集邮这一爱好。这也为有道德的科学界人士所公认。
何况，收集的陨石越多，数据就越充分。一棍子打不死狗，集束的棍子就成。
晓辰慢悠悠翻相册，仔细的审阅上面的照片，直率地补充了一句，“我认为，有时候可以这么说，物理学不妨建立在集邮上。”
“小妞，你可说到点子上了。”那家伙锐利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晓辰，“你可以开个价，看中了哪块？”
每块陨石都看中了，但是，咱可买不起，也不必买。晓辰只想帮约翰·苏尔斯顿赌赢。
“你这些陨石，测过H标准数据么？”晓辰指点着相册上的照片，坦诚地提出建议，“你不抓紧时间测的话，它们受地球污染越来越严重，就越来越不值钱了。”
所谓H标准数据，除了质量、大小、体积、密度、硬度、化学成份、熔壳、色彩、比重、气印、包体、纹线、球粒这些常规的数据之外，还包括了同位素、磁性、表面结构、内部结构、微量元素、导电性能、超导性能、热幅射性能、谱线吸收，等等。H标准数据主要应用于陨石的太空学研究，而非应用于一般的陨石收藏。
“少数测过，大部分没测过。”那家伙的表情有些无奈，“你知道，要花很多钱。而且，他们每次测的结果都不太一样，没个谱，白白浪费我的钱。”
“我可以帮你测，全部免费。”晓辰口气干脆利落。
那家伙挑起了眉毛，“真的？”
他语气含有八分怀疑，两分不屑。
“我不要你的石头，我只要你这些石头的数据，明白？”
那家伙耸耸肩，“你要这些数据做什么呢？”
“打赌啊！”
那家伙咧开嘴笑了，“小妞，你可真逗。”
“赌赢的话，你也可以摊一份股金。”
“哦？多少？”那家伙满眼都是笑。
晓辰凑近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那家伙忽地站直了身子，“成交！”
他把背包里的相册都掏出来，“都是你的了！”
“我说过，我只要数据。”晓辰接过相册。它们在叠在她手掌上厚厚一摞，这完全超出她的预期目标。
“当然！”那家伙也挺干脆，“你测完了数据，把石头还给我。”
“石头肯定还你，数据也一起给你。”晓辰很坦率地告诉他，“不过，这些数据对非专业人士来说，确实用处不大。”
他眨着眼，一手摸下巴，显出思索的神情，“虽然我现在不知道这些数据有什么鬼用。既然你要，那肯定有用。”
“对于专业人士来说，它们非常重要！非常有用！”晓辰一偏脑袋，“只是，说句实在话，我也是帮一位朋友的忙。这些数据，”她耸耸肩，“对我来说，目前派不上什么用场。”她低头惋惜地瞧了一眼手中的相册。
“小妞，看样子你是个行家。我帮了你一个忙，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那家伙的语气有点不好意思。
“什么忙？”
“我刚才看见你跟奥利弗·史密斯台长在一起，你认识他？”
晓辰笑了，“我是他的手下。”
“难怪！”那家伙眼光发亮，鼓起腮帮长长地吐了口气，“能不能介绍我认识奥利弗先生？对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他掏出张名片递给晓辰，“全美民间土星观测爱好者协会副会长，通运集团的现任CEO，埃立克·马勒。”
晓辰愣了至少5秒钟，然后接过名片，笑容可掬道，“很荣幸你把这个荣耀分派给我。来，我们这就去找台长先生。”
“只要有机会，就尽量参加丽塔·毕晓普组织的任何会议吧。”
噢！是的，台长，你真英明！
茶会结束时，晓辰压根儿忘了这个茶会原本是为她而举办。结识埃立克·马勒，不费一个子儿，弄到了整整38块太阳系的陨石——哪怕仅仅拥有测量权，这战果太辉煌了。她喜气洋洋，听奥利弗和马勒商量何时把成箱的陨石运到A大学校区、陨石测完数据后何时交回，等等。
宝瓶座η流星雨的信徒奥利弗·史密斯，对于天上掉馅饼这种物理现象，深信不疑了。他赶紧掏出笔来签定协议，当场与扔馅饼的人——这回是马勒——结成战略伙伴。而马勒亦步亦趋地紧紧追随奥利弗，进入环奥利弗轨道，成为奥利弗星系的一枚新行星。
“噢！你可真是太好了！能得到你们天文台的支持，我们协会太荣幸了！”埃立克·马勒发自内心地庆幸。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奥利弗·史密斯台长如此平易近人。他的陨石由奥利弗的天文台测量过数据，名气和身价必然大涨，而且指日可待。至于全美民间土星观测爱好者协会，有奥利弗撑腰，还有什么事干不了呢？
“噢！我们一起上土星去吧！”埃立克·马勒回家的半路上就打电话给协会里的观星死党，一路嚷嚷，“他们答应白送我一台天文望远镜，能清清楚楚看土星的大家伙！”
学习写诗的功夫在诗外。这道理对于奥利弗·史密斯台长来说，显而易见，功夫要下在天文台之外的地方，譬如说，丽塔·毕晓普的慈善茶会。功夫下对地方了，捡馅饼都捡到手软脚软。两场茶会下来，他对晓辰“很满意”，对丽塔·毕晓普是“满意的平方”，对自己则是“满意的立方”。他把这些满意毫无保留地、明明白白地写在他的脸上。第二天，离着老大一段距离，谁都能看到荣光焕发、神彩飞扬的奥利弗·史密斯台长。他太引人注目了，就像天上忽然闪亮的超新星。
相比之下，丽塔·毕晓普则有分寸地把一腔的满意掩藏得滴水不漏，既使她对茶会的满意程度是“满意的N次方”，远远超过了奥利弗台长。
以她对人性的洞察能力，只经过短时间的接触、交谈，丽塔很快理解，为何奥利弗·史密斯谈起晓辰的时候，语气神态充满了那么多的珍惜和爱护，情真意切。这小女孩，心地善良，单纯美好，聪颖机智，直率风趣。特别是她那双乌黑遂亮的双眸，简直是两颗璀灿晶莹的黑钻石，澄清透明，不含纤尘，一望到底，无忧无虑。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仅凭观察董晓辰的一双明眸，丽塔就百分百确定，这小女孩不可能是她所担心的那种人物。这使她格外安心。虽然几天来的奔波使她颇感劳累，但当她坐在图桑至纽约航班飞机的弦窗边，俯看从下面飘过的城市闪闪的灯海时，她觉得自己精力盎然，神经松驰，心情愉悦，一洗来之时的满腹顾虑、忧心忡忡。
晚上十一点多，丽塔·毕晓普出现在纽约一家戒备森严的私人医院。经过一道道严格盘查，查证件，测声频，对指纹，照瞳孔，她被卫士领到一张病床前，简单汇报她的图桑之行。
对着床上躺着的病人，她轻轻说，“我认为，她的嫌疑可以基本排除。”
“那就，安排她到纽约来吧。”病人把头扭向她，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告诉我一个好消息。”
病人在床上动了动身子，引得他身上插着的好几道管子一阵晃动。
“丽塔，我可是有个，坏消息。”
“坏消息？”
“上海那边，通知我们，中国贵阳，那位神奇的，遗传学老专家，去世了。”
“哦？”
“有件事，劳你，尽快操办。”
“什么事？”
“派人，去中国，把那本神秘的书，弄来。”
丽塔·毕晓普微微皱了眉头，双手绻握，“我们有什么线索么？”
“暂时没有。但，那书，很重要。请你……”病人喃喃道。
“好吧，我们姑且试一试吧，”丽塔·毕晓普把目光从病人身上移开。
“是的，试一试。谢谢，丽塔。”病人的声气抖抖搂搂，若断若续。
丽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心头沉重。曾经傲视全球、纵横捭阖、气势如虹的商业钜子，如今气息奄奄，命若悬丝，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得慢慢地攒足力气。不过，她也非常明白，这头病卧的雄狮一旦重新站立起来，仍将继续生龙活虎，叱咤风云。
“别客气，”丽塔·毕晓普轻轻站起来，优雅地躬躬身，向病人告辞，“晚安，迈克尔。再见。”
